2021-06-25
這幾天,西安持續高溫,連續幾天最高溫度達40度了,人們見面就壹個字:熱。為了降溫和補充流失的水分和營養,吃西瓜便多起來了。
突然就想到小時候拾西瓜子的趣事了。
1942年我的老家河南鬧蝗蟲災,蝗蟲就是螞蚱,飛起來遮天蔽日,所到之處,莊稼、草等全部吃光光,連續三年的蝗蟲災,寸草不生,鄉親們被迫逃荒,流浪在異地他鄉。馮小剛的電影1942就是取材於這場重大的歷史事件,那是壹個兵荒馬亂的年代,日本侵略中國,民不聊生,加上自然災害,河南人被迫離開家鄉,逃荒的隊伍成群結隊、衣服破破爛爛。
我看了電影後,告訴母親:媽,有個電影拍的是河南人逃荒的,我帶妳去看吧。母親壹時無語,嘆了壹口氣,別說看了,我想也不願想那個事情,我看到母親的眼裏滿是淚水。在逃荒的路上,我母親家裏和父親家裏都有親人去世。
父母幾經周折,就在眉縣落腳了,住在路邊的破窯洞裏,又陰又濕,母親因此落下了風濕,每到陰雨天,關節就痛。
我的家在眉縣城街道邊的小巷子裏,叫城關鎮北巷子,離眉縣正街有約二百米左右的距離。現在縣城的重心已經向南轉移了,北巷子倒偏僻了。
母親給別人洗衣服、納鞋底、幹家務;父親幫人趕腳、拉大鋸,什麽活苦、什麽活累、啥活類沒人幹,父親就幹。母親常說,父親是壹輩子只會出死力、死出力。在我的眼裏,父親就是愚公啊,沒有什麽能夠阻擋住父親執著而堅強的腳步。
家裏太窮了,完全靠母親的精打細算和精明以及父親的勤勞吃苦過日子,日子過得緊緊巴巴。物質上雖極度貧窮,但父母樂觀面對,對生活充滿信心,勇敢面對所有的問題,家裏充滿了歡聲笑語。父母由於不識字,吃盡了苦頭,讓孩子讀書就是他們壹個堅強的信念,再苦再累也要供孩子們上學,我們家六個孩子都跳出了農門,考上了大學、中專,吃上了商品糧。
好好讀書的理念早早就根植在孩子們幼小的心裏。大哥小學、中學都因故在家休學,但對學業從不放棄,後來考上了大學。二哥把自己藏在紅薯窖裏,杜絕外界的壹切誘惑和幹擾,後來學業有成。
小孩子天性喜歡玩樂,盡管缺吃少穿,壹家子也是其樂融融,在精神上還是非常充足的。
我和弟弟會蹲在墻角下,聽鄰居家的半導體收音機裏播放單田芳講三國演義。從收音機裏知道秦瓊秦叔寶是我知道的第壹個大英雄,李元霸是十三條好漢之首,他力大無比,手裏兩個大鐵錘無人能敵,因為害怕打雷聲,要用鐵錘砸雷公,結果鐵錘掉下來把自己砸死了。
童年的回憶是野外的藍天、綠油油的大片的莊稼;是清清的河水隨意可抓的小魚螃蟹、寬闊的魚池;是滿樹的蘋果和桃子、是地裏的黃瓜、西瓜、西紅柿。
童年的記憶,更多的是過年時父母在廚房裏的忙碌,油炸白蘿蔔丸子、炒岐山臊子、煮豬肉(豬頭、豬蹄、豬腸子、豬肝等);白蘿蔔豬肉餡的餃子,真香啊。
童年回憶是和弟弟妳壹個我壹個地拆分壹盒鞭炮;是大哥教我學習寫毛主席的席字,我上壹年級,第壹節課要寫毛主席萬歲,可席字不會寫,被老師虐哭了,就哭著不去上學了,大哥拿個小黑板,手把手、壹筆壹劃地教了我整整壹個下午,我終於學會寫席字。
小時候,最喜歡夏天了,乘著大人們中午休息時候沒人管的空隙,偷偷去河裏遊泳、耍水。遊泳的地方有多個,最去的多的地方是渭河邊的魚池,水不深,水面很寬廣,各個村的孩子們都去那裏。
渭河的魚池離家很遠,要走近1個小時。
在魚池裏還可以摘菱角,撈河蚌、魚等,大的河蚌有手掌那麽大了,在魚池裏用腳在淤泥裏踩,發現河蚌後,手捏住鼻子壹個猛子紮下去,河蚌就被抓在手上撈出來了。我的鼻子長得很有特點,鼻頭大,鼻孔大,且有些鼻孔朝天,如果不用手捏住鼻子,就會嗆水。河蚌拿回家後,把河蚌放在木墩子上用小鐵榔頭敲碎,再用刀剁剁,餵雞和鵝吃了。
渭河魚池是孩子們的樂園。自然而然沒人教就學會了遊泳,先是狗刨,能在水裏不沈下去,慢慢其他遊泳的花樣動作也都會了。我喜歡仰泳,不用怎麽費勁,仰面躺在水面上,手稍微在身子底下劃劃水就會浮在水面。我最厲害的是潛泳,壹口氣可潛伍拾多米遠。
遊完泳,耍完水,我們有更精彩的活動,中午,乘看果園子的人吃飯午休息的空隙,從圍著的籬笆下鉆進果園偷水果,比如桃子、蘋果、李子和西瓜。或者偷點土豆、黃瓜、西紅柿等等。
母親總能想出壹些奇妙的賺錢方法,母親怎麽會想到的,我們是無法知曉的。做燈籠、賣西瓜子都是賺錢的方法。
童年的回憶是壹家人全動手來做燈籠,蓮花燈。先把竹子劈成竹條,再經過劄成燈籠架子,染紙、菊紙、粘紙等工序。壹間不讓外人進去的操作室,裏面是制作燈籠架子的。
最快樂和浪漫的事是和大姐壹起去染紙,冬天,好天氣的中午,找壹個空地,把白紙染成各種顏色,染好後紅色的、黃色的彩紙地上鋪的、掛在繩上的壹片壹片、壹排壹排,在冬日的陽光下繽紛絢麗。
每到夏天西瓜成熟的季節,鄉下的瓜農會用架子車把西瓜拉到縣城的街道上來買,街上擺壹個桌子,或低或高,吃瓜的群眾圍成壹圈,來得早的有個螞蚱凳,切開壹個西瓜,被切成非常均勻的壹塊壹塊,擺放成整齊的壹列。賣瓜的就會喊:油渣上的沙瓤西瓜,壹毛錢壹牙。那時的西瓜是論牙來賣的,壹毛錢或五分錢壹牙,買了即吃。碰到好的西瓜,又沙又甜的,切壹塊,立馬被拿走了。
西瓜有紅瓤的,也是黃瓤的和白瓤的,白瓤的少見壹些,但記憶中比紅瓤的要甜。
西瓜上市的時節,母親就開始千方百計地哄著我和弟弟去街上拾西瓜皮和西瓜子。
母親教我們幹什麽,我們就老老實實去做就是了,有時也會不願意不情願去幹,這時,母親會千方百計哄我們,大多受到我們在金錢的誘惑下,乖乖接受並服從母親分配給我們的任務了。但在完成任務後,母親又會想方設法地把錢要回去,我們也會和母親講條件,說大人說話要算數等等,留下壹毛或五分,買個冰棍或硬糖塊,體驗有付出就有回報的快樂時光。
我1966年出生,弟弟小我兩歲,大約從我們十多歲起,我們兩個就開始結伴在街上拾西瓜皮、西瓜子了。
母親大概覺得女孩子拾瓜子有些不妥,在母親的鼓勵和動員下,大我兩歲的姐姐勇敢地去賣冰棍,希望也能賺到幾毛錢。
提著籠、拿著缸子,我們上街去拾西瓜皮和西瓜子。缸子是鐵皮做的外面鍍著陶瓷的那種,有些地方的陶瓷被磕掉了,漏出壹丁點褐色鐵的顏色,白色陶瓷底子上是紅色的字:為人民服務或向雷鋒同誌學習。
拾西瓜皮是件苦差事,苦的原因不是熱、臟和累,也不是嫌會碰到同學特別是女同學丟人,主要是西瓜皮太少,競爭非常激烈,而街上到處遊蕩著拾西瓜皮的少年。
準確的說不是拾是搶,給您們講,說了也許妳們不信,整個過程是這樣的:首先要發現目標,每當我們發現有人開始吃西瓜了,小孩會慢慢的靠近吃瓜人。第二,搶占有利位置,壹般是搶占拿西瓜的那壹邊,仔細觀察,西瓜被吃到壹半以上時,已經有三個小孩把吃瓜人包圍了。第三,準備上手,等吃到剩下1/3,我們的手已經伸起來了,呈拿習慣皮狀,五指自然張開,等到吃瓜人吃到最後幾口,我們在心裏開始倒計時了三二壹。最後壹步,瞬間搶奪。吃瓜人吃掉最後壹口的時刻,也是我們下手的最佳時刻,說時遲那時快,手掌在吃瓜人面前劃過壹道美麗的弧線,壹把將西瓜皮搶抓在手裏,在旁人的迷惑中自豪的將西瓜皮扔進竹籠裏。
這是壹個拾西瓜皮成功的經典過程。
但也有不走運的時候,碰到壹些不善良的吃瓜人,運氣就沒這麽好,就算妳時候把握的再好、地理位置占的再佳,吃瓜人看到臟兮兮的小孩圍了壹圈,心情打壞、已經怒了,他會乘妳還沒下手,就用盡全力把西瓜皮扔的遠遠的,我們只能看著西瓜皮翻著跟頭向遠處飛去,被摔得粉碎。
拾西瓜子就更難了。我們的任務是將別人吃西瓜時吐到地上的瓜子拾起來,裝進我們的缸子裏。因為有些人吃習慣不吐籽,還有壹些把子吐到自己手裏,等吃完西瓜,再慢慢品味手裏的西瓜子。
我們要仔細在地上找西瓜子,彎著身子、低著頭在街上來回的尋找。
吐到地上的西瓜子會散落壹片,我們先用雙手將他們聚攏在壹起,然後再把他們放進杯子裏。
地上的灰塵、汗水還有西瓜水,都粘在了手指頭上,黑乎乎厚厚的壹層,過壹會就在衣服上壹抹。
西瓜子的顏色也是不壹樣的,有黑色的、紫色的,還有白色的。西瓜子的個頭也有大有小,大些的居多。現在的西瓜,經過改良了,西瓜子是很小了,甚至無子了。
胳膊上挎著壹攬子習瓜皮,手裏端著壹缸子西瓜子,高高興興回家了。
母親看到我們回來,系著圍裙從廚房出來、神采奕奕的喊道:高家公子回來了。母親給我們的驕傲,把我們叫得都不好意思了。
多年以後,我考上了鄭州大學,弟弟考上了廈門大學,我們放假回到家的時候,媽媽也是這麽神采奕奕的:高家公子回來了。
記得我和弟弟都在上大學時,村裏有人家結婚,母親讓我和弟弟去給幫忙。
農村結婚時興吃岐山臊子面,岐山臊子面是我們關中西部(岐山、眉縣、周至壹帶)的地方特色面食,岐山臊子面非常有講究,講究煎稀旺、薄筋光、酸辣香。吃面時,先上壹盆面,然後再上湯,湯裏要有肉臊子和素臊子,素臊子裏必須有紅蘿蔔,離了紅蘿蔔不搭湯。
壹個盤子裏放10碗湯,端到桌上後,客人把面挑到湯碗裏,每次面很少,只有壹筷子頭。吃碗面和湯裏的肉和菜,湯要被退下去倒掉。早年,退下的湯是要回到湯鍋裏去,再調配些臊子和醋醬油等後重新端到桌子上了,岐山臊子面也叫酣水面由此而來。我和弟弟去給端臊子面的湯。
母親把缸子裏的西瓜子倒出來,獎勵我們幾分錢,哄著我們又上街去拾西瓜子。
我們拿著缸子在街上胡亂逛蕩,在街道的西頭,看到了背著冰棍箱的二姐,二姐那時個頭不高,冰棍箱並不重,裏面充其量裝10多根冰棍,但二姐背著就顯得冰棍箱很大,那是二姐第壹次賣冰棍吧,二姐怕冰棍融化了,過壹會掀開蓋子看壹看,到最後,冰棍真的要化了,二姐急的要哭了。看見我和弟弟,趕緊喊我們:快來,吃冰棍,要不就化了。
拾回來的西瓜子,先要用水淘洗幹凈,再在太陽下的席子上曬幹,就裝在壇子裏儲存起來。經過壹個夏天,我們家可以收獲二三十斤西瓜子。
這些西瓜子要壹直儲存到冬天,才會派上大用場。冬天,物質極度貧乏。母親先把西瓜子在調料水裏煮熟,調料水裏放鹽和壹些香料,再放在席子上曬幹,五香瓜子就OK了,經過漫長的等待和母親的精心加工,西瓜子搖身壹變成了冬日裏不可多得的奢侈品了。我曾經嘗過母親加工過的西瓜子,鹹香幹脆,我都是連殼子都壹起吃進肚子裏去了。
母親用壹個小面口袋,每次只裝壹斤左右的瓜子,拿到街上的小學門口去買,壹毛錢壹湯勺,是小學生非常喜歡吃的零食。
母親用這些西瓜子換來的錢供我們讀書、補貼家裏生活。
這些錢或許是用於購買了收音機,二姐、我和弟弟圍著小桌子學習時,她在播放小喇叭;
這些錢也許是用來買了點肥豬肉呢,母親會把肥肉煉成豬油。我會偷偷的挖壹塊,放進剛蒸熟的大苞米中,再加點鹽攪壹攪,味道香噴噴的;
這些錢也許是用來交了我的學費吧,記得我上小學五年級,我拿著大隊開的免學費單到學校報到,班主任老師告訴我這個免費單不管用了。因為沒錢交學費,我兩天沒有去學校。我的班主任是國家特級教師,語文教的特別好,對我充滿了關愛,記得第壹次見我,老師給我整了整領子,眼裏充滿了微笑和慈祥。老師找到母親,仔細詢問家裏的情況,囑咐母親這個孩子學習成績很好,學習成績在班上壹直名列前茅,再困難也要讓孩子上學,在交了學費後,我又開始上學了。
難忘年少時,我們曾經撿過西瓜子,難忘母親制作五香西瓜子的場面和味道,難忘二姐第壹次賣冰棍時的窘態和給我們吃快化了冰棍的情景。
我那難忘又快樂的童年再也找不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