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圍城》的社會意義
作為壹個貫通中西文化的大學者,錢鐘書幾乎不可避免地要從文化的角度去理解《圍城》的精神困境,從而產生了深刻的孤獨感和荒誕感。書的最後,方鴻漸在經歷了教育、愛情、事業、家庭(婚姻)的失敗後,感嘆在小縣城怕與人結怨,在大城市又討厭對人冷漠,覺得與人結怨。即使是壹只微小的蟲子也沾沾自喜,希望有人把它放在顯微鏡下觀察。人群中的孤獨,熱鬧中的蒼涼,讓他和很多生活在這個島上的人壹樣,心靈就像壹座沒有堤岸的孤島。(第324頁)
這裏明顯引入了存在主義哲學中對生命的感嘆。然而,這種文化困境和精神困境發生在日漸衰落的老大中國與現代資本主義文明的激烈沖突中,於是我們看到了這樣壹幅發人深省的畫面:
路過壹家外國面包店,廚房窗戶的燈很亮,照在各種蛋糕上。壹個衣衫襤褸的老人站在窗外,目不轉睛地看著櫥窗裏的東西,胳膊上挎著壹個籃子,手裏拿著壹個粗糙的泥娃娃和壹張粘糊糊的蠟紙。(353頁)
還有書末著名的祖鐘,方鴻漸父親送給兒子兒媳作為結婚禮物的嬰兒鐘,以及每小時“只慢7分鐘”的“非常準”的鐘,此刻已經慢了5個小時:
這種不合時宜的時機不經意間包含了對人生的諷刺和悲涼,比所有的語言和所有的微笑都深刻。(第359頁)
壹些西方批評家說《圍城》描述了中國知識分子在西方文化影響下的精神危機,而中國也有人說它顯示了西方現代文明在中國的失敗,從而證明了資本主義文明救不了中國的主題。這壹切都有壹定的道理,但錢鐘書似乎並沒有采取非此即彼的立場。他更側重於嘲諷偽知識分子的可笑、可憐和羞恥,更側重於書寫中西文化沖突中的尷尬、尷尬和困境。在更廣泛的文化意義上,《圍城》主要講的是“圍城”的困境。其藝術概括和思想意蘊超越了狹隘的個人經歷、國界和時代的劃分,體現了作者對整個現代文明和現代生活的深入思考,也凝結了作者對整個人類存在的基本條件和人類的基本根源的歷史反思。
《圍城》因為錢鐘書在這部小說中淋漓盡致地諷刺了知識分子而被許多人譽為現代學者。這種諷刺有時代和人性的原因,也有錢鐘書個人的原因。
先說個人原因。錢鐘書是壹個不可多得的天才,同時他也是壹個最純粹的學者,對學問的投入是最深的,在學術上容不得任何虛偽和權謀。在這種註視下,壹般的所謂“學者”都很難可笑。比如他經常諷刺文人抄牌。《圍城》裏的壹號醜角李,有壹個鐵皮卡盒。其實壹個老師肯下功夫抄牌是難能可貴的,但在錢鐘書看來,讀書不放在腦子裏就是天大的笑話。
《圍城》中的文化諷刺更多的是基於中西文化沖突與碰撞的歷史平臺,這是錢鐘書的著力點之壹。壹種是用現代文化觀察中國傳統文化的壹些弊端,比如方鴻漸的父親方老先生的迂腐,他推薦的線裝書《中國是方的,所以洋人是圓滑的,所以他主張地是圓的》。二是機械地嘲諷西方文化,“就像中國第壹件裁縫抄的西服,在洋人的舊衣服上打了兩個補丁,做在袖子和褲子上”,如曹元朗在《愛與惡》(艾略特)、《荒原》中對“菜與伴”詩的模仿,再如買辦張的《楊敬斌》。三是探討在吸收西方文明和西方文化中的荒誕。比如方鴻漸在家鄉中學演講時說,“幾百年來,整個中國社會,只有兩個西方的東西存活下來。壹個是鴉片,壹個是梅毒,都是明朝吸收的西方文明。”另壹個例子是三閭大學的導師制。
但《圍城》中的諷刺更多的是基於對人性的解剖。比如方鴻漸在克萊頓大學有名的假博士,體現了人性的欺詐、虛榮、軟弱、無奈。再比如李偷烤地瓜,陸子瀟拿著國防部和外交部的信封虛張聲勢,範小姐假冒作者把自己不會用的英文書籍送給自己。讀者捫心自問,似乎不僅是這些人做了這些事,有時候也包括他們自己,就像我們在阿q的臉上看到自己的特征壹樣。
《圍城》不僅僅是壹部愛情小說。它的內容是多方面的,主題和象征是多層次的。
《圍城》的象征來自書中人物對話中引用的外國成語“婚姻就像壹個金色彩繪的鳥籠,籠外的鳥想住進去,籠內的鳥想飛出來;所以離開,離開,就沒有遊戲了。”他還說“被圍困的城堡fortresse assiégée,城外的人想沖進去,城裏的人想逃跑。”
但僅以婚姻來談《圍城》的困局,顯然不是錢鐘書的本意。《圍城》的困境貫穿於生活的各個層面。後來方鴻漸又提起這件事,說:
最近對生活中的壹切都有這種感覺。
這是點題的筆。錢鐘書在全書中安排了許多變奏,使《圍城》的象征意義超越了婚姻層面,形成了多聲部* * *曲。
《圍城》以“圍城”的隱喻開篇,形象地展現了人類的“圍城”困境:不斷的追求和隨之而來的對所追求的成功的不滿與厭倦,兩者之間的矛盾與轉化,希望與失望、歡樂與痛苦、堅持與搖擺的交織——這壹切構成了人生的壹切。《圍城》的困境告訴我們,人生追求的結果很可能是虛無縹緲的,看似有點悲觀,但骨子裏卻是認真的追求,熱情深埋在平靜中,就像錢鐘書的書生人生。他揭露了追求終極理想和終極目標的虛幻,可能會讓追求的過程不再只是壹種手段,而是讓它本身的意義得到認可和認同,讓我們明白追求和希望是無窮的,不會陷入虛無。
但錢鐘書並不想簡單地解讀這個比喻,他還想用另壹個詞來消除“圍城”這個符號的不時。
錢鐘書的妻子江洋曾說,如果讓方鴻漸和他的理想情人唐曉芙結婚,然後兩人把愛情積累成怨恨,甚至分手,才真正符合《圍城》的字面本義;錢鐘書在《覃逸·魯》中批評王國維誤讀《紅樓夢》時也說過類似的話。方鴻漸想進被圍困的唐曉芙,可是進不去。蘇壹度以為自己進了方鴻漸的圍城,其實進了等於在外面。當她嫁給曹元朗,過著錢鐘書認為絕對需要逃避的真正的資產階級生活時,她也就順其自然了。她壹度仿佛進入了文化的圍城,但只有當了發家致富的官員,她才真正找到了自己的安身之所,妳用槍逼著她。方鴻漸不想進入孫柔嘉的生活,迷迷糊糊進去了;婚後他也有沖出去的沖動,但他是個被動的人,不敢行動,也不會行動。表面上看,方鴻漸上三閭大學的經歷最符合“圍城”的比喻,但實際上,方鴻漸在三閭大學並不能有家的感覺,因為他還有壹些知識分子的基本倫理,或者說做人的最基本倫理。高松年,李,王楚侯,這些人願意出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