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沙米粉啊,沒點味!
嗦壹碗粉帶給妳的美味享受,有六成融在粉底下的那碗湯裏。
以前我嗦粉從不喝湯,總覺得湯面上浮著壹層油,加之放了各種碼子、調料之後,又鹹又辣,頗有些刺喉。但是後來偶有壹次,在定王臺附近壹家粉店嗦完粉之後,意猶未盡地喝了壹口湯,頓覺以前那些怎麽算的上是粉湯,不過是煮粉的水而已。
那家粉店有兩口大鍋,都架在店門之外。壹口裏面是半透明的白色湯水,這沒什麽巧的,是真正的“煮粉水”罷了,奧妙都在另壹口鍋裏。
這口鍋裏的湯是奶黃色的,面上浮著壹層金黃色的油,還有半截小孩兒手臂粗的豬大骨露在外面。骨頭的空腔裏汪著壹腔包含油脂的骨髓,骨頭上的肉都已經煮得爛溶,跟湯合為壹體了。另外浮著的,還有用紗布做成的小包,絲線紮了口,裏面裝著種種店家列為“秘方”的香料之類。
粉煮好了,負責煮粉的“唰”地壹下把雪白的米粉盛到早就裝好了烏黑的醬油、粒粒晶亮的味精和翠綠的小蔥葉子的碗裏。負責盛湯的拿起湯鍋裏的壹支長柄大勺,用勺底三兩下就把湯面上的浮油推開,勺子壹沈,舀起大半勺鮮香的骨湯,嘩——濃湯入碗,不多不少,正好沒過碗裏的米粉。盛湯的在勺裏的湯入碗時,並不用雙眼緊緊盯著,馬上就轉身舀碼子,湯多湯少,全憑手感,動作極熟練。我後來常去這家店,並沒見過湯灑出來,或是裝得太少顧客不滿的事。
後來我又去過多家長沙有名的粉店,發現這些粉店基本都用豬大骨熬濃湯打底,也有少數幾家湯裏還放壹些切做半個手掌大的五花肉塊壹同熬煮,煮至肥肉爛糜,瘦肉絲絲分明。這種湯比豬骨湯更油、更香,但是也容易膩。
長沙米粉還有四分美味在於“碼子”。
長沙人所謂的“碼子”,其實就是“澆頭”“臊子”“鹵兒”,指的是煮好的粉上面放的各種味道的“菜”。
長沙米粉的碼子,壹般分“炒碼”“煨碼”。炒碼當然首推辣椒炒肉,既可以嗦粉,又可以品嘗地道湘味。辣椒炒肉常常用本地種的“螺絲椒”,切滾刀,跟帶皮豬五花肉(現在很多店裏都不用帶皮肉了,遺憾。)大火爆炒,放蒜瓣,放大量醬油。炒到辣椒全熟,吃起來沒有“咯吱咯吱”的聲音,豬肉也縮皺著,被醬油燒成誘人的暗紅色,就可以出鍋。有時候辣椒還在意猶未盡地“吱吱”叫,就往浸在骨湯裏的白花花的米粉上壹放,端上了食客的桌。略拌兩筷就可以和著辣椒的辣味、粉湯的鮮味、騰騰的熱氣壹起吃下肚。如果是冬天,馬上通體發熱,夏天,鼻尖上早就是壹片汗珠了。
煨碼的話,壹般是店家提前做蒸或燉好,放在煮粉的鍋邊上的籠屜裏煨著,隨吃隨拿。外地客人來了,建議妳選擇豆豉辣椒蒸肉或者蒸排骨,幹豆角蒸肉,都不會有錯。如果籠屜裏有肉餅蒸蛋,那就差不多等於中了彩。這是長沙“老口子”(長沙方言,泛指某方面很有經驗的人)喜歡的口味。豬肉肥三瘦七,剁得爛碎,再拌入香菇碎末,調餃子餡似的調好鹽和醬油,最後儀式般地撒上胡椒粉,放入蒸缽緊緊壓實,最後打上壹個雞蛋隨肉蒸熟。蒸好之後,黃色的蛋黃被白色的蛋白和醬油色的豬肉末包裹著,壹筷子挖下去,蛋香肉香菇香撲鼻,即使空口吃,也能吃掉壹碗。
但可惜的是,隨著長沙人的口味越來越重,這種肉餅蒸蛋漸漸地不再出現在粉店的碼子裏面了。
如果硬要說米粉本身,只能占壹分美味。地道的長沙的粉只有壹種,那就是手工扁粉,吃起來是無味的。現在的粉絕大多數都是機器做的,但在長沙的壹些老街區,還有幸能吃到手工制作的米粉。
這種手工米粉切得比機器米粉更細,粉條會有些厚薄不均,但也是這種不均勻的厚度,反而可以讓口感更豐富。與勁道的桂林米線和很有嚼勁的廣西螺螄粉比起來,長沙手工粉更軟、更細、更綿。這種綿軟的粉可以迅速吸收濃郁的粉湯,食客只需要輕松壹嗦,就可以帶湯汁入口。米粉彈在齒背舌尖,好像壹雙少女的手在輕扣,又香,又軟。怪不得《舌尖上的中國》總導演陳曉卿也不得不感嘆——“美好的米粉像少女的胸”。
不過,上班族要是想打壹碗手工粉回辦公室慢慢品嘗,那可得腿腳快點才行。慢了,這嬌嫩的米粉就會“糊”了,筷子壹夾就變成幾段,吃起來也就毫無味道了。
“重挑輕挑二排溶排過橋帶迅幹,寬湯扣湯輕油重油免青落鍋起”,這是長沙愛吃粉的人都熟悉的。長沙人好吃,對於吃的,總是有點挑剔,不想虧待了自己的口味,所以才生出這麽些對粉、面“挑剔”的專用詞來。
“重挑”“輕挑”是米粉分量放多放少;“二排”要求粉面“熟而不溶”,有嚼勁;“溶排”又要求粉面熟而不碎;“過橋”,是要粉面、碼子分開;“帶迅幹”,那是不要湯,多放油!“寬湯”“扣湯”挑剔湯的多少;“輕油”“重油”最好理解;叫了“免青”,就不要放蔥,最好問問蒜是不是也不要;“落鍋起”,那是喜歡吃不太熟的粉面,放到鍋裏燙壹燙就馬上盛出來。
這裏面最值得壹提的是“帶迅幹”。壹般吃粉要帶迅幹的,比吃面的少。煮熟的堿面,放到調好了底料的碗裏,不放或者放很少的湯,扣上碼子,澆上油,再任由食客按自己口味搭配榨菜、雪裏蕻、剁辣椒、蒜蓉、幹辣椒或者豆豉、花生米、蕭山蘿蔔,甚至是油渣——妳都要也可以!把這些料和面,用最快的速度拌好,料中有面,面上有料,夾起壹筷子,倆腮幫子用力壹嗦,壹瞬間就把世間美味都嗦到了嘴裏。
吃完了帶迅幹,千萬別忘記問老板要壹碗粉湯(是骨湯,不是煮粉水)。無湯的堿面才下肚,嗓子裏還有點發幹,喝上壹碗鮮香的粉湯,既潤了喉,又壹下子沖開了胃裏所有的美味,韻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