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鵑花開女兒紅散文
但今年不能不回去,老父新春仙去,沒有理由不回鄉祭拜,於是清明的前幾天,我回到了千裏之外闊別已久的家鄉。簡短的祭拜儀式過後,心情有些沈重,看看時間還早,我便決定到離老屋不遠的觀音寨走走。
觀音寨是地處舒城與霍山交界處的壹座山峰,海拔並不高,也就六百多米的樣子,然而,正所謂“山不在高,有仙則名”,傳說觀音菩薩曾在此顯靈,於是四鄉八寨的村民便來這裏頂禮膜拜,此地儼然成了周邊百姓趨之若鶩的仙山,每到初壹、十五香客雲集,摩肩接踵好不熱鬧。
我沿著平坦潔凈的水泥路信步向山寨的方向走去。這是壹個晴朗的上午,陽光很好,但也不時有料峭的春風拂過,讓人偶生寒意。但山坎路側旁不時冒出的壹叢叢映山紅,頓時讓我眼前壹亮。舉目四望,起伏綿延的大山蓊蓊郁郁,在層層綠樹中奮力擠出身來的映山紅似壹簇簇燃燒的火炬燃紅了沈寂的大山。我的心不覺輕松起來,整個人忽而好像壹只氣球般輕飄起來,似乎想沖上天去,好好看看我好久不見的家鄉。
轉過壹個山嘴,遠遠地就看見壹棵香椿樹下,壹個紅衣婦女壹手舉著壹頂草帽,口中念念有詞。我很好奇,這是幹嘛呢?我疾步向她走去,到近前只見她草帽下遮著面紗,認不清是誰,我輕輕站在她身後,側耳細聽她在說什麽——原來她正不停地重復壹句話:“蜂王上,蜂王上……”
這壹幕何其熟悉!哦,我想起來了,以前我爺爺在世時也是用這種原始的方式“招安”野外的蜜蜂。春天正是蜜蜂分籠的季節,新蜂王會帶著自己忠實的信徒離開老巢另起爐竈,在尋覓新家的過程中,它們真的是“壹窩蜂”地飛奔,這時發現它們的老農就會向它們不停地迎面灑沙,蜂群經受不住強烈的沙塵暴的襲擊,就會選擇就近迫降,或附在樹幹上,或聚在土坎邊。接下來,農民們會就近找來壹頂草帽,在帽頂放上蜂蜜或者白糖,然後將草帽懸於蜂群之上,壹邊輕輕用手趕,壹邊不停吆喝,通常只要有壹些蜜蜂爬上去,其他蜜蜂便會陸續跟上,不大壹會兒,收蜂便大功告成。只是這樣的收蜂場景我曾在兒時見過,不見已有很多年了。
正在我站立遐想之時,那個紅衣婦女摘掉草帽掀開面紗,面帶喜色地說:“喲,彭老師呀,妳什麽時候回來的?”定睛壹看,原來是我的發小宗久的老婆桂芝(我曾教過她的大女兒翡翠兩年初中語文)。多年不見,桂芝身體微微有些發胖,臉上更顯富態,但皮膚很好白中泛紅,堆滿笑容的臉上寫滿了陽光和自信。
但我記憶中的桂芝卻不是這樣的。大約二十多年前,她由山腳下嫁到山頂上,當時宗久家真可謂家徒四壁,我記得宗久母親早喪,父親拉扯著四個孩子艱難度日,幾乎每年冬天宗久父親都是穿著壹條藍色的大褲衩守在火塘邊度過難捱的寒冬。桂芝過門後,夫妻倆勤儉發狠,很快將茅草房翻成了三間大瓦房。日子慢慢有聲有色起來,可是桂芝高興不起來,因為她接連生了兩個女孩。她自己覺得老父親和鄰居看她的眼光有些異樣,這讓她很不快樂,面黃肌瘦的臉上寫滿憂郁和委屈,她愈發的寡言少語了。
大約十年前的壹天早上,天還沒亮,宗久騎著摩托車去鎮上趕早市賣茶,在童家河大橋,他被壹輛收茶的小貨車逼到了橋邊,然後連人帶車翻到了橋下,幸虧當地村民及時救助將他送往醫院,才保住了壹條命,可是後果嚴重,腦部受傷很長時間連說話都困難,更不用說出力幹活了。這場事故的肇事者逃之夭夭,為給宗久治療,家裏欠下巨債。服侍老人,照顧丈夫,撫育孩子,家庭的重擔全部壓到了這個羸弱的女人身上。有壹次,我走山路回家探望父母,在石門遇到她扛著兩根毛竹跌跌撞撞地向山下滑去,而當時天上正下著秋雨……
“哦,我是今天壹早從縣城趕到這裏的。恭喜妳發財啊!”我由衷替她高興。“哈哈,這是我今年在野外收的第二籠蜜蜂。這幾年環保做的好,幾乎家家養蜜蜂,所以春天分籠多偷跑的也多。”桂枝舉了舉手中加長的“草帽”,興奮地說,“就我手中的這籠蜜蜂,拿到曉天就能賣500塊呢。不過,我可不賣,現在土蜂蜜搶手得很呢,將近200元壹斤還難買呢。”“那妳家養了幾籠啊?”我探問。“我養了4、5籠呢,去年賣蜜就賣了近五千塊呢。”她說著臉上漾起了抑制不住的笑。“走,正好我蜜蜂收好了。吃午飯時間到了,到我家吃中飯。”她不容拒絕地讓我隨她壹起向她家中走去。幾分鐘就到了她家,兩層小洋樓幹凈整潔,堂屋中堂兩邊貼滿她兩個女兒不同時期的獎狀。她給我倒了壹杯茶,笑著說:“這是我今年新采的明前茶——正宗的霍山黃芽,純天然無公害,綠色環保。妳嘗嘗看。”我笑著應她:“妳這是在打廣告嗎?”她莞爾壹笑:“鄉村幹部就是這麽宣傳的。”揭開杯蓋,壹股濃郁的蘭花香沁入心懷,我情不自禁地大聲贊美“真香啊!有蘭花的味道。”桂枝說:“可不是嗎。這幾年政府大力提倡生態綠色,不允許私挖蘭花杜鵑,我家茶地旁邊就有很多蘭花杜鵑呢,這些茶樹兒自然沾了蘭花杜鵑的香氣了。”喝著這香氣撲鼻的黃芽,我的眼前仿佛出現了壹株株盛開的蘭花,香遠益清,它們將山川田野變成了壹個馨香的`世界。
桂芝壹邊準備午飯,壹邊和我聊天,我很關心的是她的兩個女兒現在怎樣了。桂芝見我問起她的兩個女兒,頓時將手中摘的菜放下來,坐到我的近旁,很是有些激動地說:“我的兩個女兒很爭氣!大女兒當初也得虧妳們。”我忙擺手說妳客氣了。“我的大女兒翡翠合工大研究生畢業後,現在杭州壹家證券公司上班,去年光年終獎就得18萬呢。小女兒明玉今年剛剛考上了南京醫科大學的研究生,秋季就要入學了。”講到這裏,她的眼眶竟有些泛紅,我知道將兩個女兒培養成人,而且如此優秀,她壹定付出了常人難以付出的代價。我由衷地說:“恭喜妳!妳兩個女兒很努力很優秀,與妳的精心撫育分不開。妳這壹路走來,很不容易很了不起!”她有些哽咽地說:“是哦,宗久受傷生病的那些年,真難啊!裏裏外外就我壹個人,好在我遇到了很多好心人。不光有親朋好友幫我,鄉裏村裏也給了我很多幫助。”我有些好奇:“鄉村怎麽幫妳?”“宗久受傷生病,大病救助解決了大部分藥費,鄉民政辦特批了補助款,村裏年終還給了慰問金。大女兒上大學那年沒錢,鄉裏開通綠色通道給我辦了無息貸款。說真話,要不是黨和政府的關懷,那兩年那麽艱難我怎麽挺得過來喲。”她眼含淚花,我也不由得深受感動。“現在好了,苦盡甘來!”桂芝又繼續燒鍋做飯,說道,“宗久這些年身體越來越好恢復得和以前差不多了,又出去包了工程。這個樓房是四年前蓋起來的,妳看還行吧?”桂芝說到這裏,拭了拭眼睛又笑了,笑容中是滿滿的幸福和喜悅。“豈止是行啊,簡直是太好了。房子蓋起來了,女兒也大了,妳要好好享福了。”我由衷地祝賀她。“享福還早喲。但我現在不想再像以前那樣惡忙了。現在家裏路好了,茶貴了,就壹個茶季我在家摘摘茶,收入也蠻好的。”她滔滔不絕地說著,“現在政府又在我們這裏開發旅遊,縣文化旅遊局在觀音寨頂修了觀光平臺,妳還沒看過吧,等下吃了飯,我陪妳去看看。”
桂芝很麻利,不大壹會兒,壹桌農家風味的美味佳肴就擺上了桌。她又拿來壹瓶“女兒紅”很自豪地對我說:“這是我大女兒從杭州帶回的紹興老酒,味道好著呢,妳嘗嘗吧。”我拗不過她,喝了壹小杯,果然好酒!與其說我是在品嘗美酒不如說我是在品味桂芝的幸福生活。
吃完飯,桂芝帶我沿著蜿蜒的小道登上了寨頂觀光平臺。謔,雖生於斯長於斯,卻從未來過這山頂,眼前的壹切讓我震撼——平臺建於山頂懸崖之上,欄桿之上無遮無攔,頭頂是無邊湛藍的天空,腳下是起伏綿延的群山,舒霍六嶽無限風光盡收眼底,大別山的遼闊和壯美可見壹斑。俯瞰四周,壹條條縱橫交錯四通八達的鄉村公路,壹支支潺潺流淌的山溪河流,猶如壹根根大血脈小血管,日日不停源源不斷地給家鄉以強勁的動力和活力。那些低矮的土房幾乎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壹幢幢造型各異的洋樓;那些細如羊腸的山間小道也大都升級為寬闊平坦的水泥路;那些山腰上不易灌溉的梯田大都種上了白楊;成片成片的毛竹林、板栗林、茶谷隨處可見……
登上平臺真的讓人心曠神怡,愉悅至極。遊目騁懷,思接千載。不覺念天地之悠悠,感家鄉變化之迅疾。正當我發思古之幽情時,桂芝又介紹道:“自從有了這個觀光平臺,天天都有來登高賞景的人。他們下了高臺,往往會帶壹些土特產回去,什麽茶葉啊,木耳啊,土雞啊,土蜂蜜啊,竹筍啊……原來上街賣還不好賣,現在不用出門人家上門來買。我家隔壁紅菊家辦了個生態養殖場,生意好著呢。”她頓了頓,又說:“不光有個人來,還有組團來的,去年來了壹個省城的畫家團,十幾個人來寫生,紅菊家接待他們開了兩大桌呢。今年又有壹個作家團來采風……”桂芝如數家珍儼然壹個地道的導遊。
聽著桂芝的介紹,望著眼前的錦繡河山,突然,陶潛的詩句湧上心頭,“羈鳥戀舊林,池魚思故淵。開荒南野際,守拙歸園田。”或許,就在不久的將來,我將在這裏擇壹處山野,搭幾間茅屋,邀三五好友,飲山泉品香茗,啖粗糧賞美景,登高山以望遠,吟唐詩以抒懷,故鄉啊,我終將和妳融為壹體,化為峭壁高臺前那壹株點亮荒蕪的映山紅。
這時我看見,壹身紅衣的桂芝壹邊說著“解說詞”,壹邊興奮地在平臺上不停地換著角度玩著自拍。藍天白雲,青山綠水,紅衣桂芝,壹切都是最美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