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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記》卷壹百七 魏其武安侯列傳第四十七(2)

潁陰侯言之上,上以夫為中郎將。數月,坐法去。後家居長安,長安中諸公莫弗稱之。孝景時,至代相。孝景崩,今上初即位,以為淮陽天下交,勁兵處,故徙夫為淮陽太守。建元元年,入為太仆。二年,夫與長樂衛尉竇甫飲,輕重不得,夫醉,搏甫。甫,竇太後昆弟也。上恐太後誅夫,徙為燕相。數歲,坐法去官,家居長安。

 灌夫為人剛直使酒,不好面諛。貴戚諸有勢在己之右,不欲加禮,必陵之;諸士在己之左,愈貧賤,尤益敬,與鈞。稠人廣眾,薦寵下輩。士亦以此多之。

 夫不喜文學,好任俠,已然諾。諸所與交通,無非豪桀大猾。家累數千萬,食客日數十百人。陂池田園,宗族賓客為權利,橫於潁川。潁川兒乃歌之曰:?潁水清,灌氏寧;潁水濁,灌氏族。?

 灌夫家居雖富,然失勢,卿相侍中賓客益衰。及魏其侯失勢,亦欲倚灌夫引繩批根生平慕之後棄之者。灌夫亦倚魏其而通列侯宗室為名高。兩人相為引重,其遊如父子然。相得甚,無厭,恨相知晚也。

 灌夫有服,過丞相。丞相從容曰:?吾欲與仲孺過魏其侯,會仲孺有服。?灌夫曰:?將軍乃肯幸臨況魏其侯,夫安敢以服為解!請語魏其侯帳具,將軍旦日蚤臨。?武安許諾。灌夫具語魏其侯如所謂武安侯。魏其與其夫人益市牛酒,夜灑埽,早帳具至旦。平明,令門下候伺。至日中,丞相不來。魏其謂灌夫曰:?丞相豈忘之哉灌夫不懌,曰:?夫以服請,宜往。?乃駕,自往迎丞相。丞相特前戲許灌夫,殊無意往。及夫至門,丞相尚臥。於是夫入見,曰:?將軍昨日幸許過魏其,魏其夫妻治具,自旦至今,未敢嘗食。?武安鄂謝曰:?吾昨日醉,忽忘與仲孺言。?乃駕往,又徐行,灌夫愈益怒。及飲酒酣,夫起舞屬丞相,丞相不起,夫從坐上語侵之。魏其乃扶灌夫去,謝丞相。丞相卒飲至夜,極而去。

 丞相嘗使籍福請魏其城南田。魏其大望曰:?老仆雖棄,將軍雖貴,寧可以勢奪乎!?不許。灌夫聞,怒,罵籍福。籍福惡兩人有郤,乃謾自好謝丞相曰:?魏其老且死,易忍,且待之。?已而武安聞魏其、灌夫實怒不予田,亦怒曰:?魏其子嘗殺人,蚡活之。蚡事魏其無所不可,何愛數頃田?且灌夫何與也?吾不敢復求田。?武安由此大怨灌夫、魏其。

 元光四年春,丞相言灌夫家在潁川,橫甚,民苦之。請案。上曰:?此丞相事,何請。?灌夫亦持丞相陰事,為奸利,受淮南王金與語言。賓客居間,遂止,俱解。

 夏,丞相取燕王女為夫人,有太後詔,召列侯宗室皆往賀。魏其侯過灌夫,欲與俱。夫謝曰:?夫數以酒失得過丞相,丞相今者又與夫有郤。?魏其曰:?事已解。?強與俱。飲酒酣,武安起為壽,坐皆避席伏。已魏其侯為壽,獨故人避席耳,餘半膝席。灌夫不悅。起行酒,至武安,武安膝席曰:?不能滿觴。?夫怒,因嘻笑曰:?將軍貴人也,屬之!?時武安不肯。行酒次至臨汝侯,臨汝侯方與程不識耳語,又不避席。夫無所發怒,乃罵臨汝侯曰:?生平毀程不識不直壹錢,今日長者為壽,乃效女兒呫囁耳語!?武安謂灌夫曰:?程李俱東西宮衛尉,今眾辱程將軍,仲孺獨不為李將軍地乎灌夫曰:?今日斬頭陷匈,何知程李乎!?坐乃起更衣,稍稍去。魏其侯去,麾灌夫出。武安遂怒曰:?此吾驕灌夫罪。?乃令騎留灌夫。灌夫欲出不得。籍福起為謝,案灌夫項令謝。夫愈怒,不肯謝。武安乃麾騎縛夫置傳舍,召長史曰:?今日召宗室,有詔。?劾灌夫罵坐不敬,系居室。遂按其前事,遣吏分曹逐捕諸灌氏支屬,皆得棄市罪。魏其侯大鬼,為資使賓客請,莫能解。武安吏皆為耳目,諸灌氏皆亡匿,夫系,遂不得告言武安陰事。

 魏其銳身為救灌夫。夫人諫魏其曰:?灌將軍得罪丞相,與太後家忤,寧可救邪魏其侯曰:?侯自我得之,自我捐之,無所恨。且終不令灌仲孺獨死,嬰獨生。?乃匿其家,竊出上書。立召入,具言灌夫醉飽事,不足誅。上然之,賜魏其食,曰:?東朝廷辯之。?

 魏其之東朝,盛推灌夫之善,言其醉飽得過,乃丞相以他事誣罪之。武安又盛毀灌夫所為橫恣,罪逆不道。魏其度不可奈何,因言丞相短。武安曰:?天下幸而安樂無事,蚡得為肺腑,所好音樂狗馬田宅。蚡所愛倡優巧匠之屬,不如魏其、灌夫日夜招聚天下豪桀壯士與論議,腹誹而心謗,不仰視天而俯畫地,辟倪兩宮間,幸天下有變,而欲有大功。臣乃不知魏其等所為。?於是上問朝臣:?兩人孰是禦史大夫韓安國曰:?魏其言灌夫父死事,身荷戟馳入不測之吳軍,身被數十創,名冠三軍,此天下壯士,非有大惡,爭杯酒,不足引他過以誅也。魏其言是也。丞相亦言灌夫通奸猾,侵細民,家累巨萬,橫恣潁川,淩轢宗室,侵犯骨肉,此所謂?枝大於本,脛大於股,不折必披?,丞相言亦是。唯明主裁之。?主爵都尉汲黯是魏其。內史鄭當時是魏其,後不敢堅對。餘皆莫敢對。上怒內史曰:?公平生數言魏其、武安長短,今日廷論,局趣效轅下駒,吾並斬若屬矣。?即罷起入,上食太後。太後亦已使人候伺,具以告太後。太後怒,不食,曰:?今我在也,而人皆藉吾弟,令我百歲後,皆魚肉之矣。且帝寧能為石人邪!此特帝在,即錄錄,設百歲後,是屬寧有可信者乎上謝曰:?俱宗室外家,故廷辯之。不然,此壹獄吏所決耳。?是時郎中令石建為上別言兩人事。

 武安已罷朝,出止車門,召韓禦史大夫載,怒曰:?與長孺***壹老禿翁,何為首鼠兩端韓禦史良久謂丞相曰:?君何不自喜?夫魏其毀君,君當免冠解印綬歸,曰?臣以肺腑幸得待罪,固非其任,魏其言皆是?。如此,上必多君有讓,不廢君。魏其必內愧,杜門齰舌自殺。今人毀君,君亦毀人,譬如賈豎女子爭言,何其無大體也!?武安謝罪曰:?爭時急,不知出此。?

 於是上使禦史簿責魏其所言灌夫,頗不讎,欺謾。劾系都司空。孝景時,魏其常受遺詔,曰?事有不便,以便宜論上?。及系,灌夫罪至族,事日急,諸公莫敢復明言於上。魏其乃使昆弟子上書言之,幸得復召見。書奏上,而案尚書大行無遺詔。詔書獨藏魏其家,家丞封。乃劾魏其矯先帝詔,罪當棄市。五年十月,悉論灌夫及家屬。魏其良久乃聞,聞即恚,病痱,不食欲死。或聞上無意殺魏其,魏其復食,治病,議定不死矣。乃有蜚語為惡言聞上,故以十二月晦論棄市渭城。

 其春,武安侯病,專呼服謝罪。使巫視鬼者視之,見魏其、灌夫***守,欲殺之。竟死。子恬嗣。元朔三年,武安侯坐衣襜褕入宮,不敬。

 淮南王安謀反覺,治。王前朝,武安侯為太尉,時迎王至霸上,謂王曰:?上未有太子,大王最賢,高祖孫,即宮車晏駕,非大王立當誰哉!?淮南王大喜,厚遺金財物。上自魏其時不直武安,特為太後故耳。及聞淮南王金事,上曰:?使武安侯在者,族矣。?

 太史公曰:魏其、武安皆以外戚重,灌夫用壹時決筴而名顯。魏其之舉以吳楚,武安之貴在日月之際。然魏其誠不知時變,灌夫無術而不遜,兩人相翼,乃成禍亂。武安負貴而好權,杯酒責望,陷彼兩賢。嗚呼哀哉!遷怒及人,命亦不延。眾庶不載,竟被惡言。嗚呼哀哉!禍所從來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