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來
在太平天國內部,除了天王洪秀全外,東王楊秀清與西王蕭朝貴是真正掌握實權的人物。在太平天國早期,東、西二王之間是太平天國的兩大支柱。那麽,蕭朝貴與楊秀清的關系如何呢?要搞清楚這個問題,事情還得從頭說起。
壹 天父與天兄都是伎倆
金田起義之前,拜上帝會創始人馮雲山是廣西桂平縣紫金山壹帶拜上帝會的精神領袖。馮雲山以教書先生的身份為掩護在紫金山壹帶傳教,發展拜上帝會眾,為拜上帝會的發展打下了基礎。但是馮雲山的行動還是被清廷發現了,道光二十七年(1847)十壹月,馮雲山被紫荊山士紳王作新捕拿,上帝會陷入群龍無首,即將崩潰的危險關頭。
道光二十八年(1848年),在馮雲山入獄後,楊秀清等教徒積極運作,以科炭為主要方式籌集資金拯救馮雲山。在拜上帝會即將崩潰之際,楊秀清上演了壹幕“天父下凡”的神劇假借天父傳言,安撫了拜上帝會教眾,避免了拜上帝會陷於崩潰。同年9月,蕭朝貴模仿楊秀清“天父下凡”的手段,上演了壹出“天兄耶穌下凡”,天父天兄先後下凡,這對鼓舞拜上帝教眾的信心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楊秀清與蕭朝貴二人憑借這個伎倆,壹躍成為拜上帝會的核心人物之壹。
二、天父天兄的敵人是誰?
楊秀清與蕭朝貴二人有很多相似點,都出自貧苦農家,都不滿清廷壓迫,最重要的壹點是二人都通過上演天父天兄下凡從無名之輩迅速躍起,壹步步進入拜上帝會的核心。為此,二人在彼此心中都很有默契,在維系拜上帝會、在謀求自身利益上二人配合得天衣無縫,成為最彼此最可靠的戰友。早期的拜上帝會內部派系林立,洪秀全、馮雲山是拜上帝會實際上的控制者,楊秀清與蕭朝貴要獲得壹席之地,就必須合縱連橫在洪秀全、馮雲山前突顯自己的實力。為此,二人結成同盟進行了兩件大事。
壹是將洪秀全的心腹排擠出拜上帝會:廣西貴縣賜谷村的王家是當地大戶,王盛均、王為正父子是洪秀全的表親,是最早的拜上帝會教徒,而且王家在當地相當富有手底下籠絡著不少人馬,王家父子被洪秀全視為心腹,其地位高於楊秀清、蕭朝貴。楊秀清、蕭朝貴二人為了打擊王家,奪取在拜上帝會內部的有利地位,多次聯合起來限制、打擊王家,最終王家壹蹶不振,無法進入權力核心。大沖村的曾家也是如此,曾家最後連金田起義也沒有參加,退出了拜上帝會。二是想方設法排擠、打壓馮雲山,由於楊秀清與蕭朝貴二人獲得了天父、天兄下凡的特權,馮雲山的地位壹下落在二人之後,從原來的第二下滑到第四。
三、天兄不喜歡讀書人
楊秀清與蕭朝貴二人雖是同盟,但二人的關系也非是鐵板壹塊。實際上,二人之間潛藏著明爭暗鬥,平靜的表面之下是難以平息的波濤洶湧。苦出身的蕭朝貴對讀書人相當輕蔑和鄙視,蕭朝貴曾經以天兄下凡指示洪秀全:“孔丘被天父發令捆綁鞭打,他從前下凡教導人之書,雖亦有合真道,但差錯甚多。到太平時,壹概要焚燒矣。”
為名正言順地“反孔”,蕭朝貴等人炮制了《太平天日》壹書,誇張地描述了控制在上帝面前被處罰的情形:“天父上主皇上帝怒甚,命天使鞭撻他。孔丘跪在天兄基督前再三討饒,鞭撻甚多,孔丘哀求不已。”按照天兄蕭朝貴的觀點,儒家經典都是毒草,哪天革命勝利了就來壹場焚燒經典行動,將儒家經典全部燒毀,將孔子及其門徒打入無底深淵。
楊秀清雖然沒讀過幾年書,但自學天賦很高,憑著自己靈活的腦子掌握了不少文化知識。對蕭朝貴斬盡殺絕似的文化政策,楊秀清壹直不予認同,楊秀清認為先人典籍並非壹無是處,有不少書籍還是有意義的,若將文化典籍全部焚毀,則人人將成文盲,屆時人間將成無間煉獄。洪秀全因為多次考不上科舉,對儒家也是深惡痛絕,他支持蕭朝貴的觀點,因而楊秀清雖然反對蕭朝貴的焚書政策,但也壹直沒有發難。
太平軍攻下南京後,楊秀清率先通過天父下凡搶先壹步給洪秀全指示:“前曾貶壹切古書為妖書。但四書十三經,其中闡發天情性理者甚多,宣明齊家治國孝親忠君之道,亦復不少。故爾東王奏旨,請留其余他書。凡有合於正道忠孝者留之,近乎綺靡怪誕者去之。”楊秀清借天父之口給洪秀全施壓,保留了四書十三經這樣的儒家經典。洪秀全無法,只得讓人成立刪書衙,刪掉部分書籍。壹場空前的文化災難,因為楊秀清的阻止而宣告結束。在這壹次博弈中,楊秀清戰勝了蕭朝貴(當然那個時候蕭已死)和洪秀全。
四、天父不喜歡天地會
蕭朝貴喜歡焚書滅儒,也喜歡吸收天地會等民間組織。而楊秀清不喜歡對讀書人趕盡殺絕,也不喜歡吸收天地會。楊秀清對天地會壹直存有偏見,蕭朝貴則積極籠絡天地會勢力為自己所用。鹹豐元年(1851年)年底,楊秀清在永安頒布《奉天誅妖救世安民檄》,在這篇檄文之中,楊秀清曾公開批評過天地會。楊秀清認為天地會人員復雜,很多人聽調不聽宣,很難密切配合太平軍行動只會拖後腿,於是對天地會壹直沒有好臉色。
鹹豐元年(1851年),羅大綱奉命前去聯絡天地會,臨行前他將自己病重的妻子托付給陳來(楊秀清的嶽父)照顧,結果羅大綱的妻子病死,陳來私自撿起了羅大綱妻子的金戒指壹支、銀牙簽壹副據為己有。有人將這件事情秘密告訴了蕭朝貴,蕭朝貴於是利用天兄下凡審訊陳來,並大肆擡高羅大綱的地位,羅大綱是天地會首領之壹,蕭朝貴想通過此舉打擊楊秀清,擡高自己的影響力。蕭朝貴最後將陳來的處置權轉給楊秀清,讓楊秀清來處理自己的老嶽父。
這壹招無疑是給楊秀清出難題,楊秀清不待見天地會,如今自己的老嶽父將天地會首領羅大綱交代的事情辦砸,導致羅的妻子病死還有盜竊羅大綱妻子財物的嫌疑,楊秀清進退兩難最後只得下令處死嶽父陳來。楊秀清殺死嶽父陳來,蕭朝貴在這壹場爭鬥中勝出,但作為蕭朝貴心腹的羅大綱後來戰功顯赫,卻壹直沒能獲得封王,而秦日綱、胡以晃等人早已經封王,這與楊秀清對羅大綱的打壓有相當關系。
五、殺父奪妻之爭
在《天兄聖旨》中,曾記載了蕭朝貴與其父、兄關系不和睦的情形。蕭朝貴的生身父親為蔣萬興,養父蕭玉勝,金田起義時蕭朝貴的養父還健在。道光二十九年(1849年)十二月十八日,蕭朝貴責備蕭玉勝說:“為父母要平心”,“切不可輕南重北也”。蕭朝貴對養父偏愛兄弟的行為壹直心存不滿,但還達不到要殺了養父母的地步。但在湖南郴州壹帶廣泛流傳著蕭朝貴養父犯了天條,在楊秀清以“天條大還是肉親大”的脅迫之下,蕭朝貴不得不殺死了養父蕭玉勝,蕭朝貴在處死養父時還不得不說”不遵天令者,不足為父母也。”
在清代文獻《平定粵寇紀略》中記載:“偽西王蕭朝貴之父,在長沙途中,密招朝貴母同臥。眾覺,白楊秀清轉達洪秀全,欲曲原之,而朝貴竟斬其父母以警眾,且揚揚語人曰:父母違犯天條,不足為父母也。”在清代士紳謝介鶴所寫的《金陵癸甲紀事略》中記載:“(楊秀清)又殺西賊父,北賊兄,及東賊兄楊元清妻,以示威。”此外,還有楊秀清與蕭朝貴之妻洪宣嬌私通的記載。這類記載雖然有真有假,但從壹個側面反映了楊秀清與蕭朝貴的權力爭奪,達到了壹個此消彼長、漸趨白熱化的趨勢。
楊秀清與蕭朝貴的權力之爭此消彼長,在永安封王之前暗流潮湧。但楊秀清後來在花洲解圍、決戰龍寮嶺等壹系列戰役中指揮出色,成功擊敗了清軍的圍堵,楊秀清因為戰功卓著,又在花洲救下了洪秀全、馮雲山,楊秀清對拜上帝教有再造之功。鹹豐元年十月二十五日(1851年),拜上帝教在永安封王,東西南北翼諸王以東王為首,其余四王“俱受東王節制”,從此楊秀清成為太平天國第二號實權人物,地位僅次於洪秀全。第二年,蕭朝貴在長沙戰死後,楊秀清與蕭朝貴之間的鬥爭才最終停止。
楊秀清與蕭朝貴,二人可以說是最熟悉的陌生人,這兩位太平天國的骨幹都是苦出身,都是太平天國的核心人物。二人合作的時候親如兄弟,天父、天兄的伎倆把戲玩得天衣無縫,爭鬥的時候又是水火不容,壹度妳死我活。蕭朝貴的戰死提前結束了這場鬥爭,若蕭朝貴不死,蕭楊二人的鬥爭還將持續下去,太平天國的歷史發展或許又將是另外壹個結局。
這就是蕭朝貴與楊秀清的關系,最熟悉的陌生人——最好的兄弟,彼此嫉恨的對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