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關頭
我們的故事就發生在這種背景下。
蘇北抗日根據地鹽城附近。這裏靠近新四軍總部，在壹個叫蓮花濱的地方，臨時設置了新四軍醫院。原新四軍幹部團副政委馬蓮珍，因為身懷六甲，需要待產，再加上原來軍醫院的政委被組織上調去幹校學習，組織決定，由她到新四軍軍部醫院擔任政委。
就在孩子出世以後，第18天……
盤踞在離開軍部醫院200公裏外的鬼子，不知道從哪裏得到情報？得知了新四軍醫院的位置。突然出動壹個機械化大隊的兵力，快速奔襲軍部醫院……
當醫院接到報警的時候，已經被敵人包圍了。
形勢異常嚴峻。
新四軍軍部醫院，住著全軍700多傷病員，其中還有10多個旅團以上的高級指揮員。保衛醫院的只有壹個警衛連的兵力，剩下醫院的工作人員——都是沒有戰鬥力的護士和醫生。
唯壹所幸的是，醫院的地理位置在壹個三面環水的灣裏，在江南這樣的地方叫“浜”。江南地區的水網密布，構成了很有利的屏障。奔襲的敵人沒有攜帶渡水的設備。攻擊無法四面展開，只有強攻奪取北面唯壹的通道。
醫院院部的空氣異常緊張，所有的目光投向了新政委馬蓮珍。這是非戰鬥單位，不要說醫院領導，就是警衛連連長，也沒有像模像樣參加過正規的戰鬥。這裏唯壹有戰鬥經驗的指揮員，只有馬蓮珍。
馬蓮珍懷裏抱著剛剛出生18天的妞妞，卻顯得異常冷靜，她知道自己身上的擔子，指揮這場敵我力量對比懸殊的戰鬥，已經是責無旁貸。
她開始有條不紊指揮下達命令： “張連長，妳的警衛連有多少人？”
“報告政委，警衛連現有兵員97人，非戰鬥人員25人，***計122名指戰員。”警衛連連長回答。
馬蓮珍果斷地命令：“妳馬上帶警衛連上去。壹個後備人員也不要留下，給我死守住北面通道！註意節省子彈，壹定要爭取守到天黑！”
“保證完成任務！人在陣地在，壹定守到天黑，絕不讓敵人踏上蓮花濱。”
張連長給馬蓮珍行了個軍禮，轉身就走。
外面響起他的聲音：“警衛連集合！所有人員集合，包括炊事班、連部衛生員、文書、警衛員！快！壹排長立刻帶人搶占濱北路口制高點，掩護全連構築防守工事。”
馬蓮珍又轉身對醫院院長王斌泰。
“王院長，請妳馬上安排醫院工作人員，組織傷病員轉移！西面的蘆蕩裏有預先隱蔽好的幾條漁船。請盡量安排重傷員和幾位旅團首長先走！”
王院長壹言不發，點點頭，帶著幾個醫護人員離開了院部。
馬蓮珍看著副院長馬雲鶴，“馬副院長，請馬上把輕傷員組織成戰鬥小組，到我這裏來報到。然後妳隨王院長壹起走！”
馬雲鶴搖搖頭，“還是妳先走，我畢竟是男人。妳剛生了孩子……”
“別和我爭了！”馬蓮珍打斷她。
“妳們都沒有實戰經驗。妳們只是醫生，替傷病員看病，要靠妳們。指揮打仗要靠我！趕快去吧！大家放心，陳毅軍長壹定會命令，靠這裏最近的3師和騎兵團趕來援救的。”馬蓮珍說得中氣十足信心百倍。
這句話給了所有人極大信心。
她把妞妞用背帶紮好，綁自己的胸前，前腰別著壹支駁殼槍，背上插著把飄著紅纓的大刀。站在她身後的，是全副武裝的警衛員小李和通訊員小崔。
馬蓮珍剛剛走出院部，輕傷員組成的戰鬥隊已經到位。
馬蓮珍站在他們對面，“同誌們，警衛連正在前面攔擊鬼子。兩位院長在組織傷病員，從西南角的水上轉移。壹***只有18條小漁船，我們有近千人需要突圍轉移，需要很長時間。所以我要妳們93個人，從東南水最淺的地方，替其他傷病員和老鄉殺開壹條血路！”
戰士響亮地回答：“保證完成任務！”
馬蓮珍卻搖搖頭，“同誌們，不要保證。這個任務很難要大家保證的。鬼子來了壹個大隊，有上千人。他們發現這裏地形以後，壹定會封鎖外圍的陸路。院長他們是用船走的，可以避開被鬼子封鎖的地方。我們卻是要泅渡，所以壹定會和敵人遭遇。我就是要大家在鬼子封鎖線上，撕開壹個口子，掩護其他輕傷員沖出去！騎兵團壹定從這個方向趕來接應。”
……
壹場實力懸殊的決死之戰打響了。警衛連的122名指戰員，頑強地利用地形的優勢，阻擊了敵人的偷襲。
偷襲目的沒有得逞的小鬼子，惱羞成怒改成了強攻。把炮彈像雹子般拋向警衛連的陣地。敵人很清楚，新四軍已經今非昔比，如果久戰不下，新四軍的主力及時趕到形成反包圍，最後被消滅的將不在是新四軍醫院，而變成了自己的機械化大隊！
醫院已經落下了炮彈，壹顆就落在馬蓮珍的身邊，跟隨在馬蓮珍身後的警衛員，幾次要求她隱蔽，馬蓮珍瞪起眼睛。她在焦急的看著那塊懷表，不時擡頭看著村口，那是突擊隊運動的方向，她在等待消息。
終於，突擊隊派來的通訊員到了。他帶來了壹個令人振奮的消息：突擊隊成功地完成了馬蓮珍的戰略部署，已經越過玉清河，並在對岸建立了灘頭陣地。大批的傷病員，可以從他們留下標記的地方泅渡玉清河了。
接到這個消息，馬蓮珍立刻下達了泅渡的指令。壹批批的傷病員，在醫院工作人員和鄉親的攙扶下，沿著突擊隊在河上留下的淺水標記，從齊胸的河水中，強行渡過玉清河。
到傍晚時分，大部分的傷病員已經順利過河。
馬蓮珍派出壹名通訊員到阻擊陣地上，命令阻擊敵人的警衛連，放棄阻擊撤下來壹起渡河。
部隊在朦朧的夜色掩護下，放棄了阻擊陣地，來到泅渡的位置，馬蓮珍帶著殿後小分隊與他們匯合了。馬蓮珍清點了剩下的人數，壹***只剩下47名指戰員。
馬蓮珍的眼圈紅起來，又是近百個年輕戰士，倒在了掩護傷病員的戰鬥中。
就在馬蓮珍準備率領剩下的人，強行渡河的時候，敵人尾追著警衛連趕了上來，戰鬥再度打響。
馬蓮珍要張連長帶警衛連身後40名戰士馬上開始泅渡。
張連長卻很堅決地說：“政委，妳帶隊伍走，我來殿後！”
馬蓮珍發火了。
“服從命令，馬上過河！妳必須盡快帶妳的人到對岸，才能掩護已經上岸的傷病員和老百姓順利轉移！”
張連長看著馬蓮珍壹臉怒氣，無奈地向警衛連下達了渡河的命令。
戰士們紛紛躍身下河，壹邊泅渡，壹邊回頭看著岸邊。看見政委帶著7名戰士，依托河壩，正在用火力攔截追上來的鬼子，掩護他們渡河。
大股的鬼子正在四面八方向這個方向湧來。
戰士們忍不住，大聲喊起來：“政委，趕快下河！”
馬蓮珍聽見戰士們的呼喚，從河堤上回過頭來，她看見最後壹批戰士接近了河中央。敵人火力封鎖已經不能構成太大的威脅。再看看自己的身邊，7條槍，對三面像急風暴雨的火力攻擊，幾乎毫無用處，卻被密集火力壓得擡不起頭來。
馬蓮珍對自己的警衛員說，“馬上通知大家撤出戰鬥，立即渡河。”
小李接到命令，抱住自己的沖鋒槍，幾個滾翻，躲避著槍林彈雨，朝離開最近的阻擊點爬去。
通訊員小崔從另壹側，爬到馬蓮珍身邊，“政委，馬上要泅渡了。妳的體質還沒有恢復，把妞妞交給我吧。”
馬蓮珍猶豫了壹下，想到自己的水性本來就不好，帶個孩子，恐怕真的很難遊過玉清河去。可是在這樣的情況下，誰帶著孩子，都等於喪失了壹半的戰鬥力，會增加自己的危險性。
小崔明白馬蓮珍在猶豫什麽，馬上補充了壹句。
“放心吧，政委。我是太湖上長大的，水性好，妞妞不會成為負擔的。”
馬蓮珍下了決心，解下懷裏的妞妞，遞給小崔。小崔把孩子紮到自己背上，開始匍匐著向河邊移動。
馬蓮珍在朦朧的夜色裏，看見殿後小分隊的戰士們，已經接到了自己的命令，紛紛匍匐著朝河邊運動。自己也壹個滾翻下了河堤。
正在河水中的戰士們，看見政委就要渡河了，立刻停止了前行，各個踏著水，向岸上的敵人射擊，吸引火力，轉移著敵人的視線。
敵人追到了河堤上，架起輕機槍，朝正在渡河的新四軍掃射著。接連2個戰士倒在河裏，鮮血在玉清河上流淌，把河水染成了紅色。
馬蓮珍站在齊肩的河水裏，大聲命令：“張連長，馬上帶妳的人過河去！不要在河裏停留！小分隊的同誌們潛水過河！”
馬蓮珍看見，大部份戰士執行了她的命令。
警衛連的戰士已經接近了對岸，張連長卻在返身朝自己遊來。還有兩個戰士沒有執行這個命令，壹個是自己身邊的警衛員小李，另外壹個是已經接近河心的小崔。
馬蓮珍很清楚，小李是為了保護自己，而小崔顯然是擔心潛水，壹定會嗆了孩子！張連長則是打算返回來要接應自己。
玉清河面4個孤零零的影子，立刻成為河邊敵人的眾矢之的，所有的火力都在向壹個方向密集射擊。壹串串的子彈從馬蓮珍頭邊擦過，把河水被不斷地濺起水花，形勢變得越來越危急！
馬蓮珍奮力踏著河水揚起頭，再次高聲命令：
“張連長，不要過來！小崔放棄孩子，立刻潛水！這是命令！”
“危險！政委。”
馬蓮珍側後的警衛員，聽到耳邊傳來帶著“嘯”聲的炮彈穿過，感覺到壹顆迫擊炮的炮彈正在落下來。
他奮身躍起，把馬蓮珍連沖帶按壓進河水裏，滑出了大約十來米。
“轟”的壹聲巨響，壹顆炮彈，果然落在馬蓮珍剛才的位置。
等馬蓮珍重新冒出水面，看見離開大約30米外，小崔把妞妞舉在自己的胸口，用自己的軀體掩護著，在槍林彈雨中，艱難地朝向對岸移動。
“小崔，潛水！我命令妳潛水！不要再去管孩子了！”
馬蓮珍大聲喝令。
身邊的小李再次把她壓進水裏。
壹顆流彈從背後打中了小崔的心臟，鮮血在瞬間把河面染紅。小崔在河中搖晃著身體，朝下倒去，手裏還是托起孩子，拼力喊出壹句話。
“來救妞妞……”
張連長不顧壹切地朝落水的孩子遊去，身後十幾個戰士毫不猶豫從水裏站起來，端槍向敵人射擊。他們在用這個方法吸引敵人的註意，掩護自己的戰友。
馬蓮珍卻在水裏拼命推開警衛員，沖出水面。看見河面發生的壹切，楞了壹下……
剛才小崔站立的地方，已經看不見他的身影，卻看見孩子的繈褓，在紅色的河水裏壹浮壹沈的！受了驚嚇的孩子正在發出響亮的哭聲。那“哇哇”的哭聲竟可以壓倒槍炮聲在河面上回蕩！
河中所有還沒有上岸的戰士都立了起來，舉槍朝敵人射擊。他們知道這是唯壹可能給孩子帶來生機的辦法——吸引敵人的火力，給連長創造救“妞妞”的機會！
馬蓮珍流著淚大聲命令著，“不要站起來！趕快上岸臥倒！不要再管孩子了！”
她明白，小崔再也不會站起來了。
他已經為壹個還在繈褓裏的孩子，付出了只有18歲的生命。他用18歲的生命，為另外壹個只有18天的生命，流盡了最後壹滴熱血。她不能再眼看幾十個“18歲”的生命，為自己壹個18天的孩子犧牲！
馬蓮珍也在河裏直立起來，用駁殼槍對準了自己的頭顱，厲聲高喝：“馬上服從命令！否則我就開槍了！”
警衛員小李突然從水裏躍起，撲飛了馬蓮珍手中的槍。
靠近的幾個戰士重新撲回來了。三個戰士，沖向張連長和孩子，兩個撲向馬蓮珍。
壹個河浪打來，妞妞被浪蜂高高拋到了半空。接著又是第二個大浪正在湧來，妞妞正在從浪峰上落下來，壹旦被第二個河浪擊中，就可能葬身河底。
張連長不顧壹切，撲了出去，伸出雙臂，臨空接住了孩子。他和小崔壹樣，把孩子托在自己的胸口，踏著水朝對岸走去，絲毫不去躲避不斷擦身而過的槍彈。
三個趕來援救的戰士，在張連長身後也站了起來，他們的身體緊靠在壹起，端著槍，不斷射擊。他們用身軀構成了壹道掩體，阻擋射向孩子的子彈。
馬蓮珍終於推開了身邊的警衛員，她奮力朝著蓮花濱那個方向撲回去，她在用自己的生命做賭註，吸引敵人火力，為了戰友，也為了自己那個18天的妞妞。
對岸的鬼子立刻將火力轉向了馬蓮珍，密集的火力罩住了馬蓮珍在河面的身影。警衛員小李也毫不猶豫地轉身，朝著自己的首長奮力沖過去。又是幾個已經上岸的戰士重新撲進了玉清河，河岸上所有的戰士們都站起身來，端著槍拼命地朝對岸的敵人開火。岸上、水中，壹個又壹個的戰士倒下去……
馬蓮珍在水面中站起來，泛著鮮血的玉清河水，沖涮著她纖弱的身軀，灰布的新四軍軍裝上，已經被子彈穿了幾個洞。馬蓮珍的左臂上流著血，她卻還是頑強地朝著對岸走去，壹面走，壹面舉著駁殼槍射擊。
對岸的敵人在壹瞬間竟然停止了射擊。他們不明白河中心的這名新四軍指揮員，為什麽已經快要上岸了，卻又返回身來？
小李終於沖到了馬蓮珍身邊，他躍起身，第三次將馬蓮珍按倒在河水裏。
張連長在戰友的掩護下，終於順利把妞妞姐送上了河岸，自己又撲回頭來營救政委。
敵人終於明白了馬蓮珍的目的，立刻重新對著河中心開火。撲到馬蓮珍身邊的兩個戰士，警衛員小李，還有跟在張連長身後沖殺回來的戰士們，簇擁在馬蓮珍身邊，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紛紛直起身，端著手中武器，頑強地與敵人展開生死搏殺……
突然壹陣壹陣的馬蹄聲響起，對岸突然重新響起激烈的槍炮聲，接著是嘹亮的軍號聲。敵人的背後殺出了新四軍主力，獵獵戰旗迎面飛舞，幾百名新四軍戰士從背後沖出來。接著數百匹戰馬從戰士們身邊擦過，撲進了玉清河，馬蹄飛濺起無數的美麗浪花。騎兵戰士手中的馬刀，舞起壹片銀光。
“噠噠滴噠，滴滴噠噠噠噠噠。”
在振奮人心的軍號後，是更加驚天動地的喊殺聲。
“沖啊！殺！”
馬蓮珍在河裏，推開正要給自己包紮的小李，將打空了彈夾的駁殼槍插在腰上，順手撕下軍衣的前襟，在自己左臂上紮了壹下，然後，抽出背上的紅纓大刀，大喊壹聲：“同誌們，騎兵團和主力師趕來了。跟我殺回去，給崔子嬰同誌報仇！”
馬蓮珍喊完，奮力沖向對岸，幾十名戰士緊隨其後。
已經上岸的戰士們，也紛紛撲進玉清河，重新殺向蓮花濱。
? “殺鬼子，給崔子嬰報仇！”
瞬息萬變的戰局發生了逆轉，偷襲軍部醫院的機械化大隊沒有得逞，反而被及時趕來的新四軍主力徹底消滅了。
?……
當馬蓮珍從張連長的手中，重新接過孩子的時候，她看著包裹外面殷虹的血跡，包裹已經被染滿戰士們鮮血的玉清河水浸濕了，包裹裏面的妞妞卻安然無恙地睡著了。望著女兒安詳的小臉，馬蓮珍再也控制不住眼中的淚水。
（這不是小說，是真實的歷史，其中的妞妞是我的親姐姐，她的名字叫嚴子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