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東人吃蟲子是真的嗎?
唐朝的韓愈被貶到潮州,見到當地人吃蠔、蛇、蛤蟆等“異物”時,驚訝地寫下壹首詩《初南食貽元十八協律》來表達他“莫不可驚嘆”的感受。
從地域、氣候和歷史上來看,廣東遠離以正統文明為傳承的中原,所以飲食習慣與國內大部分區域有天然的鴻溝。有人自嘲,廣東人眼裏,除了廣東和海南之外,全國所有的地區都是北方;這就好像上海人眼裏,出了上海城區的外地,都是”鄉窩“。
即便到今天,外地人眼裏,廣東人吃蛇、鳥、龜、蟲、胡建人,是無所不吃的食物鏈頂端物種。雖然不少廣東人表示:“我們家從不吃這些”,但這辯解怎麽聽來都如此無力——因為,總有人能找出廣東人吃蟲的例子。
01
無所不吃的人類
/ 蝗蟲、土筍、葛麻蟲、竹蟲、蜂蛹/
吃蟲並不是廣東人的專利。準確說,蟲類在某個地區出產量大的時候,總有人嘗試著食用這種看起來恐怖的東西。
古代中原產糧區的經常發生蝗災,所以京津兩河壹帶,都有吃油炸蝗蟲的記載。文人們還為蝗蟲起了別名“蝗米”、“飛蝦”。以米與蝦作為比喻,大概也只是為了說服自己,在災荒的年歲能將這種最易獲取的高蛋白吞下肚子。
南嶺以南,氣候濕熱,更適合蛇蟲繁衍,所以有越往南吃蟲子越多的說法。閩南人吃的土筍凍,其實就是用壹種沿海灘塗生的蠕蟲“可口革囊星蟲”制成;貴州黔東南地區喜歡吃壹種植物寄生蟲——葛麻蟲,是著名的地方風味;廣西桂柳地區喜歡吃竹蟲和蜂蛹,炸到香酥了下酒;雲南人用胡蜂幼蟲和涮涮辣做的蘸醬“撒撇”更是登上了《風味人間》的鏡頭。
閩南土筍凍
雲南撒撇
更南壹些,在東南亞的泰、越、柬、老諸國,吃蟲就更普遍了。比如泰國人把的螞蟻蛋吃出花來,配上青檸汁做沙拉;配上雞蛋做煎餅;配上野甜菜煮湯……
據說,非洲人還大量捕捉吸血的蠓蟲,做成壹塊塊黑漆漆的肉餅,烤熟後夾漢堡吃。場面之慘烈,讓人不忍卒視。
為什麽要吃蟲?追根究底,南方其他地區多數只是把蟲子當作是肉類的替補,是窮困時期用以果腹的被動選擇。所以蟲子的料理,多數也是透著糙勁兒的油炸、打醬、燒烤。至於賣相,更無法奢求。
但廣東卻是壹個例外。在整個南中國地區,自古以來經濟最發達、風氣最開放的,莫過於廣東。當地人選擇吃蟲,很大程度上不是因為餓肚子沒食物,而是物產豐富、烹調技術高超,在吃膩了參鮑翅肚之後,想來點更新鮮的東西嘗嘗。
所以,在廣東吃蟲,除了品類眾多、做法得宜之外,還能吃到些許的精致和檔次,這是出了廣東地界,其他地方遍尋不到的體驗。
02
三水的地方風味
/ 龍虱、桂花蟬、地龍 /
論到廣東最吃名在外的地方,廚鄉順德絕對有壹席之地。
據說廣州和香港的著名食肆,掌勺的大廚十有八九都是順德藉。只此壹條,足以說明順德人對烹調的精益求精。
但與順德壹墻之隔,同屬佛山市下轄的三水區,卻罕有人知。事實上,三水是廣東最著名的蟲類食材集散地之壹。也許是受順德大廚們的影響,三水的蟲類食材的烹調手段也最為精細,它們與蟾蜍等“異物”壹起並稱為“田基美食”,意思是產在田間地頭的野生食物。
水曱甴是三水當地不論大小飯館都有出售的名菜,也是田基美食中最富個性特色的壹種。“曱甴”在粵語裏是硬殼蟑螂的意思,所以水曱甴就是水蟑螂。
水曱甴的外貌長得像蟑螂,但與蟑螂不同的是,它是肉食性的,以捕捉小魚、蝌蚪為食。所以在廣東,形容其兇猛的“龍虱”是它更廣為人知的名字。
龍虱最好的做法是“和味”,所謂“和”,就是平和清淡的意思。先用沸水汆了以除去昆蟲的異味,廣東人謂之“去尿”,然後油鹽調勻,腌制入味,最後隔水蒸熟。
龍虱下酒最妙,先要把它背上的兩只硬翅膀剝去,然後,用拇指和食指輕輕旋動它的頭部,去除其腸肚。不懂的人在擰龍虱頭時用力過猛,壹下把線狀物扯斷,腸肚還留在體內,吃下去便有點兒異味。做完這壹整套,再泯壹口酒,比小龍蝦就酒美得多。
龍虱中最極品的是金邊龍虱,也就是母龍虱。因為蟲體邊緣有壹圈淡金色的鑲邊而得名。金邊龍虱個體小,甲翅軟,沒有異味,可以像吃花生米那樣整個扔進嘴裏。
龍虱宜獨用,有劣廚認為金邊龍虱金貴,用它來搭配其他葷物,並不討喜。我見過金邊龍虱和廣東白切雞壹大份端上來的,像是爬滿蟑螂的腐壞食品,令人作嘔。
桂花蟬和龍虱類似,也是三水極為出名的特產。這種長得像蟬的水生昆蟲,吃法和龍虱差不多,除去翅膀和腿,再將頭與內臟拉出。與龍虱相反的是,桂花蟬公的比母的肉多好吃。但其實桂花蟬的肉並不如龍虱飽滿肥美,但嚼起來又鹹又酸,還有類似桂花的濃郁甘香,所以得名。
懂行的知道,桂花蟬的香味來自於前足附近的香腺。所以要從前部吃起,慢慢咀嚼。桂花蟬涼了吃比趁熱吃味道更濃郁,如果有條件冷藏了再吃就更好,配上三水當地出產的冰鎮桂花陳酒,這澈爽透心的壹餐,沒齒難忘。
白灼地龍也是在三水能常常吃到的蟲菜。所謂地龍,就是蚯蚓。壹些城市的夜市燒烤攤裏也常有酥炸地龍,炸到香脆可口,固然好吃,但已沒有蚯蚓本來的味道。三水特有的白灼,是把蚯蚓沸水過熟,拌上芝麻、藠頭、紅白蘿蔔絲、蔥姜絲,再淋上醬油和熟豬油,像順德魚生那樣“撈起”拌勻。這種吃法的蚯蚓爽脆有嚼勁,堪與響螺片媲美。
03
廣東人的心頭所好
/ 沙蟲、禾蟲/
如果說三水的田基蟲菜只是獵奇,不能代表廣東人的廣泛口味,那麽沙蟲與禾蟲這兩味食物,則是相當壹部分廣東人的心頭好。
沙蟲也叫海腸子,其實不是昆蟲,是壹種學名“方格星蟲”的海生蠕蟲,和閩南人做土筍凍的“可口革囊星蟲”是遠房表親,和山東人的海腸“單環刺螠”是近親。
山東人愛吃愛吃海腸,壹道“韭菜炒海腸”是膠東名菜,還有“氽海腸湯”、“肉末海腸”,都是山東沿海地區待客的好菜,甚至剁進肉餡裏包餃子也可以,比海膽餃子好吃得多。因為外形不雅,它還被認為是壯陽的靈藥。
據說當年進京獻藝的魯菜師傅都會隨身攜帶壹個小罐子,烹菜時加壹點點罐裏的粉末,以此征服了無數北京官老爺們的胃。罐子裏裝的,其實是磨成粉的海腸,也是味精的前身。由此可見,這東西有多鮮美。
但山東海腸大多圓而胖,不如廣東沙蟲細長更有正經蟲子的模樣。而且魯菜烹海腸的風格,多數逃不過大湯大油,與廣東人料理沙蟲的方法有很大區別。
幹制生香是廣東人眼裏沙蟲的第壹要義。鮮捕沙蟲曬成幹,除了濃縮鮮味之外,還能讓蛋白質進壹步發生熟化反應,釋放出更多表達鮮味的氨基酸。其道理和制作幹鮑魚類似。
買回家的沙蟲幹,吃之前要用平底鍋烤到兩面金黃,散發出海產的香味,再用水發開洗凈。這時的沙蟲煎炒烹炸皆宜,“脆”和“鮮”兩個字能代表它全部的特點。
廣東老鄉蔡瀾懂得沙蟲之道,他最愛用沙蟲幹煲湯。只需加豬骨、香菇幹,瓦煲慢煨兩三小時後,湯色自然白如牛奶,除了鹽,什麽調料都不需要,如果加米壹起煲,就是惹味的砂鍋粥了。
蔡瀾對沙蟲的評價只有壹個字:“甜”。
禾蟲又名“沙蠶”,雖然和沙蟲壹字之差,但模樣卻可怕很多。這種顏色黃紅綠交替、長著密密麻麻疣足的蟲子,有點像布滿粘液的水生蜈蚣。
禾蟲生長在鹹淡水交界的水稻田裏,所以得名“禾”。這種蟲子極其嬌貴,壹旦環境受到汙染或者鹽分過多就會立刻爆漿自殺。所以不可能和沙蟲壹樣將它曬幹,因此時令性很強,而且價格感人。
但每年七八月當季時,廣東人依然爭先恐後吃禾蟲,原因兩個字“好吃”。
禾蟲最流行的做法是煎、焗蛋、炒蛋和白灼。但煎的過程中容易爆漿流散,本地吃家往往不太推薦。
最經典的吃法是焗蛋,把禾蟲泡在花生油裏,讓它自然爆漿,然後打入雞蛋,點綴臘肉、陳皮、大蒜和油條碎末,先蒸熟,再用炭火焗至表面金黃色。撒上胡椒粉、檸檬絲上桌。
這樣做出來的禾蟲膏漿不流散,與蛋羹融為壹體。壹口咬下去,膏軟蛋滑,動物蛋白特有的香味充滿口腔。廣東人宴請外地人喜歡用這個,不仔細看只會當成普通的肉末蒸蛋。待到客人發現當天的蛋羹特別好吃時,再把令人毛骨悚然的禾蟲屍體挑出來展示。然後滿桌驚悚的尖叫伴隨著歡笑,這是饒有特色的酒桌文化。
04
蟲有蟲味
/ 壹脈相承的粵菜理念 /
BBC曾攝制過壹集關於昆蟲類食物的節目,主持人親身體驗試吃後,提出昆蟲類食物應該進入人類的食譜,理由是營養和環保。節目給出了壹組數據,無論是資源消耗還是碳排放量,生產壹公斤昆蟲只是生產壹公斤牛肉的不到百分之壹,而其蛋白質含量卻大大高於牛肉。最後節目的總結是,還需要人們改變觀念接受昆蟲類食品。
但要把蟲子吃出花來,而不是僅僅停留在解決溫飽的飼料階段,老外們恐怕還要跟廣東人討教。總的來說,粵菜講究“雞有雞味,魚有魚味”,付諸於廣東的蟲子,也要“蟲有蟲味”,其核心要義,就是不能用油炸、油辣椒之類的重口去掩蓋蟲子的本味。
這就好像欣賞女性的美麗,最好在她素面朝天的,睡醒或出浴的時候;而不是被精致珠寶和艷麗時裝裝點著的,光彩照人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