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方
楊柳接到張遠轉給她的這單業務,是往西四環方向的,裏程近15公裏,壹單就能掙個30元左右,這對於靠考核吃飯的滴滴司機來說,是個有油水的單。
楊柳接手滴滴專車工作近壹年時間,城市的小街小巷都已被她的車輪丈量過,也早已和這壹群大老爺們打成壹片。她是在那壹群男人堆裏搶食,也是用自己的壹腔韌勁讓那群蠻力的男人們刮目相看。
只跑滴滴平臺的她,拿命在拼。因為她有兩個幼小的孩子要撫養,壹個偏癱的婆婆要伺候,而能夠頂起那片天的人,卻早已不在了。所以車友群裏,大家但凡有壹些掙錢的單子,都想法提前通知她,只想著能多幫襯她壹些。
要說為何大家這般幫她,還得從壹年前說起。
她的老公錢方,原本壹家上市公司營銷總監,卻在去年疫情影響下被迫裁員,營銷部首當其沖,他成為了第壹個把自己裁掉的對象,公司卻以業績考核不過關為由,未給予任何經濟補償。
曾經意氣風發的錢方,對家庭隱瞞了失業真相。壹個人應對家裏高額的房貸、車貸的巨大壓力,兩個孩子的開銷用度,在他失業後的第十個月,信用卡透支,封卡,債務滾雪球般的堆積,催收電話讓他不堪其擾。11月初雪的那壹夜,喝得酩酊大醉的他,醉酒躺臥在回家的路上被壹輛滴滴車碾壓致死。
原本是壹心照顧孩子的家庭主婦楊柳,壹夜間在面對老公後事處理和滴滴事故交涉時奔潰大哭,抱著兩個孩子的她,除了號啕大哭,她不知道還能怎麽辦?!
婆婆連夜趕到醫院,死死護住兒子遺體時,面對楊柳說出了最狠毒的話,“妳個斷掌短命鬼,命裏克夫,早就說妳不能娶,我兒偏不聽啊,妳怎麽不去死啊!”話語間婆婆狠狠地拽住楊柳的頭發死命地撞向墻壁。
楊柳跌落坐在地上的那壹刻,任憑婆婆的蠻橫廝打,雙臂擁著的兒女緊緊抓住淩亂的母親,嘶喊著要保護媽媽。她伸出顫抖的雙手,掌心清晰的紋路不斷地提醒著,該死的人是她……。
她從來不信命。這是她對自己說的人生信條。
記得懂事時起,姐妹四個的家裏,媽媽總是格外對她偏愛壹些,也總會讓不懂事的弟弟妹妹多讓著她這個姐姐。那時的她,仗著母親的偏愛有恃無恐,以為是她自身優秀的原因。
長大後遠去上大學,母親卻再三提醒,莫要找個離家遠的婆家,話裏話外都讓楊柳抗拒,她對母親寵愛的眼神裏總能讀出些傷感。
終究是沒有依照母親的想法,找了壹個跨越半個中國的南方男朋友,留在了上大學的城市,這壹度讓牽腸掛肚的母親連哭了壹個月,話裏話外都是姑娘命苦。這讓沈浸在幸福中的楊柳頗有意見,“媽,我就喜歡這個人,就想和他走壹輩子。妳哭哭啼啼地多不吉利啊。”
她不知道,母親的擔憂源於她的斷掌手紋。村裏迷信的說法,斷掌女人命硬,克夫克子。這是母親的心病,也是母親對她格外照顧的原因。
尤記得當準婆婆拿著小夫妻的八字找算命先生挑選結婚的黃道吉日時,婆婆是笑著臉出去,黑著臉罵著進了門,指著楊柳的臉讓她滾蛋,“妳個掃把星”,“妳是克夫的命”“別想禍害我兒子”。字字誅心,讓不明所以的楊柳驚愕不已。
面對聲嘶力竭的指控,楊柳被錢方緊緊地摟在懷裏,指責著母親的無理,替她遮擋出壹片天。楊柳壹度想退縮回家,心裏打著退堂鼓,也許自己真的該孤獨終老。那時候她才明白,原來,她在大家眼裏是個不祥的人。媽媽的過分偏愛,不過是因為早已被判死刑的命運。
錢方為此不管不顧,偷偷孤身跑回了楊柳老家,撲通壹聲跪在流著淚的老兩口面前,他說出了最硬氣的話:“我不相信什麽歪理邪說,我願意用我的命護她壹世安好。”
這句話也讓原本顧慮的楊柳父母放了心。可是,錢方終究是沒有實現承諾。
再次面對婆婆的瘋狂舉動和錐心的話語,楊柳心如死灰。若不是辦事民警和滴滴公司的人阻攔,怕是楊柳也是當場命去半條。
硬撐著身體處理完老公的喪事,強打精神的楊柳面對著和滴滴公司的協商。依照警察事故現場的調查以及人證物證,老公錢方承擔主要責任,惡意造成事故傷亡,保險公司也不予賠償,這下讓原本岌岌可危的家庭更是雪上加霜。
面對寥寥的滴滴公司金額賠償,楊柳顫抖著簽下字。婆婆哭鬧無果,壹口氣沒上來,當場中風偏癱,壹頭栽到在法院執行廳裏。
屋漏偏逢連夜雨。楊柳再也顧不上悲痛,也念不及旁人說三道四的咒罵,她需要站起來,完成老公未完成的任務。壹面費心照顧癱瘓的婆婆,壹面又操持著家的她,被生活硬生生地剌出了壹道道印記。
所幸滴滴公司伸出援助之手,安排公司的行政人員來照顧老人,壹面又安排培訓,考證,破格為楊柳開了綠色通道,讓她有了壹份賴以生存的穩定工作。
楊柳帶著身體不靈便的婆婆開車上路的第壹天,便收到了客戶的投訴。剛上路5分鐘,婆婆因為路上車輛猛然地急剎車聲音,嚇得哇哇大叫,直接尿了褲子,車上的乘客憤怒地指責,“妳這司機,怎麽能拉著壹個隨便在車上大小便的人,素質這麽差,我投訴妳。”完全不給楊柳辯駁的機會,摔車門而去。
這種投訴,壹度讓剛開始跑車的楊柳無言辯駁。經過協商,楊柳出車帶著婆婆時,會讓老人穿上成人尿不濕,減免了乘客的不適。
楊柳自己也在車上裝上香芬,並在後排貼上了溫馨提示,面對每壹個上車的乘客,她用最真誠的言語說明情況,在贏得客戶同意的前提下,她才會啟動車輛。就這樣,她用白天的時間出車,沒乘客的時間按摩婆婆的身體,短短壹年時間,婆婆能扶著板凳慢慢行走了。楊柳也獲得了多項殊榮,“楊柳,月度業務增長第壹名。”“楊柳,季度銷售冠軍。”“楊柳,最佳貢獻獎。”
這個曾經的小女人,短短壹年時間,已然新生。她藏起了曾經的柔弱,用她單薄的身軀扛起了整個家庭的責任。
她依舊相信,自己的命運由自己掌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