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怎麽保存煎餅
2019-03-12 09:04澎湃新聞王仁湘
煎餅是北方人的美味。傳統的煎餅,其實就是卷餅,薄薄的圓餅卷起不同的肉和菜,用手直接拿著吃。由傳統煎餅生發出來的還有各色餡餅,是改良的煎餅。
舊北京風俗畫煎餅圖
古代煎餅早先使用的原料,應當是小米,小米雜糧煎餅是古代北方人的常食之壹。煎餅有悠久的歷史,不少考古證據表明,餅食在中國史前已經出現多樣化發展趨勢,史前人的盤中餐不僅有面條,還有煎餅、烤餅之類。仰韶人已經創制陶鏊之類的烹飪器具,煎餅已經有5000年的歷史。
後來各時代都出土餅鐺,也發現有多幅不同時代烙煎餅的壁畫,揭示了煎餅在歷史上的真實存在。我們可以壹面吃著煎餅,壹面思考它的來歷,由近及遠,作壹次煎餅溯源之旅,看看鏊子煎出了什麽樣的歷史滋味。
清代煎餅,由蒲松齡《煎餅賦》可以見到:“壹翻手而覆手,作十百於俄頃。圓於望月,大如銅鉦,薄似剡溪之紙,色如黃鶴之翎。”挺生動的描述,這是山東煎餅。山東煎餅,食時卷以大蔥,有時也用肉葷,至今依然。清代陜西富平保留有歷史上流傳的煎餅補天的風俗,正月二十日屋宇上下都放置面餅,稱為“補天地”,這是祈求風調雨順吧。清代山西馬邑壹帶,以二十五日為“老天倉”,吃蕎面煎餅。
明代劉若愚在《酌中誌》說:“二月初二日……各家用黍面棗糕,以油煎之,或曰面和稀攤為煎餅,名曰熏蟲。”《宛署雜記》也說:“用面攤煎餅,熏床炕令百蟲不生。”這倒是很奇特的熏蟲之法,熏的是螞蟻臭蟲之類吧。1967年泰安市省莊鎮東羊樓村發現了壹份明代萬歷年間的“分家契約”,其中記有“鏊子壹盤,煎餅二十三斤”。分家要分煎餅,可知可以儲存的煎餅,也算是壹項財產呢。
元代的文獻中明確記入蕎麥煎餅,應當是山西地區的食風。《王禎農書·谷譜二》說:蕎麥“治去皮殼,磨而為面,攤作煎餅,配蒜而食”。食煎餅佐以大蒜,與山東用蔥大不相同。元代除壹般煎餅外,已經有了加餡煎餅,如《居家必用事類全集》中記有七寶卷煎餅和金銀卷煎餅,七寶卷煎餅是羊肉餡餅,金銀卷煎餅則是雞蛋卷餅,後者與今天能見到的煎餅果子差不多了。
宋代將煎餅用於壹些特別的節令,如人日、天穿日、乞巧日,煎餅都被派有特別的用處。有些習俗應當是繼承了前朝的傳統,有些則是宋人的開創。宋人張鑒《賞心樂事》記不同節令食俗,提到“正月,歲節家宴,立春日春盤,人日煎餅”,人日食煎餅也是早有的傳統。又見《歲時雜記》說:“人日前壹日,掃聚糞帚,人未行時,以煎餅七枚覆其上,棄之通衢,以送窮。”扔幾個煎餅就當是送窮祈福,也是很特別的做法。煎餅補天見於李覯《補天》詩:“媧皇沒後幾多年,夏伏冬愆任自然。只有人間閑婦女,壹枚煎餅補天穿。”煎餅如何補天穿,我們放到後面再談論它。煎餅用於乞巧節,也見於《歲時雜記》:“七夕,京師人家亦有造煎餅供牛女及食之者。”七夕之時,京城人自己要吃煎餅,也要供祭牛郎織女,生怕他們會面時饑不得食。
考古在河南登封高村宋代墓葬發現的壁畫中,見到了壹幅《廚娘烙餅圖》,畫面上有三位執事廚娘,壹位在搟面,壹位用鐺在烙餅,壹位端起烙好的餅要離開。由餅鐺的樣子看,應當是平面無沿的,只是這餅要先搟後烙,與煎餅工藝稍有不同。
河南登封高村宋代墓葬壁畫烙餅圖
遼代的煎餅在《遼史·禮誌六》中可讀到:“人日,……俗煎餅食於庭中,謂之‘薰天’。”在庭院中煎餅而食,叫做“薰天”,應當是薰走不好的運氣吧。在古人眼裏,煎餅的功力有如此之大。
煎餅在唐代的文獻中讀到不少,有的見於日常生活的描述,有的見於節令風俗的記述,也有的見於壹些有趣的傳說。唐代北方人多愛食煎餅,家戶都能制作。《太平廣記》引《河東記》有“夜邀客為煎餅”的記述,又引《山水小牘》說:“夜聚諸子侄藏鉤,食煎餅。”夜晚壹面玩遊戲,壹面食煎餅,是很愜意的夜生活。這即是說,煎餅在日常生活中是尋常之物。
文人也愛煎餅,《唐摭言》說:唐人段維“性嗜煎餅,嘗為文會,每個煎餅才熟而維壹韻賦成”。壹張煎餅熟了,壹首詩也寫成了。煎餅也進入宮廷膳食中,《唐六典》記述光祿寺備辦百官膳食說,“三月三日加煎餅”,這是上巳節,煎餅被作為壹款節令美食。又見《文昌雜錄》說:“唐歲時節物,元日則有屠蘇酒、五辛盤、膠牙餳,人日則有煎餅,上元則有絲籠。”人日食煎餅,也是古代風俗。
南宋陳元靚《歲時廣記》“系煎餅”壹節,引用了李白詩句“壹枚煎餅補天穿”,可見唐代也有天穿日之說。不過這裏有壹個疑問,李白吃過煎餅也許不必生疑,但他真寫過這樣的詩句?興許他吃過煎餅也寫過詩,可是唐詩裏未見,那這壹句“壹枚煎餅補天穿”,真的是他的詩句麽?前文提到北宋李覯的詩中,有這麽壹句“壹枚煎餅補天穿”,是陳元靚誤植了詩句,還是李覯借用了李白的詩句呢?壹張小煎餅,可以補起壹個天洞,真是壹個絕妙的創意。
煎餅普遍進入唐代人的生活,從有關文獻中提到的煎餅故事中可以看得很明白。宋孫光憲《北夢瑣言》錄入了這樣壹個故事:在唐長安,有人以廉值買到壹塊低窪地,他請老嫗在地邊煎餅,誘使兒童拋磚瓦窪地,投中紙標者得壹煎餅。兒童拋磚瓦博煎餅,不久磚瓦填滿了低窪地,那人蓋起店子,也賺了大錢。以煎餅誘使孩童撿磚瓦填平窪地,被古人看作是“智慧”之舉。
世人愛煎餅,也將鬼的饞勁帶出來了。唐人愛說鬼,許多鬼話中也出現了煎餅。在《北夢瑣言》中就記有幾個“煎餅招鬼”的鬼話,說“夜作煎餅,多招鬼神”。又見《酉陽雜俎》,說陵州龍興寺某夜寺僧十余吃煎餅,有鬼怪“乞壹煎餅”。說鬼愛煎餅,還是在說人,美食人鬼同嗜矣。
兩晉時代有煎餅,而且還被賦予特定意義。隋人《述征記》說:“北人以人日食煎餅於庭中,俗雲薰天。”這話本出自南梁宗懍《荊楚歲時記》的記述:“北人此日食煎餅,於庭中作之,雲薰天,未知所出。”此日指正月七日人日這壹天。前面說過,後來也有用煎餅薰天薰蟲的說法,風俗流傳了千年。
南北朝時還有壹則煎餅入謎語的故事。北齊皇帝高祖以“卒律葛答”為謎面,有人猜出是煎餅。卒律葛答可能是突厥語,譯成漢語是前火食並,或說是漢語,正反切而得這四字,前火和食並正好組成煎餅二字。
在甘肅嘉峪關發現壹批魏晉時代墓葬,出土大量彩繪磚畫,很多畫面都表現了當時的廚事活動,其中就有兩幅攤煎餅的圖像,其中壹位廚娘雙手舉起煎餅,好像覺得煎得不錯呢。
甘肅嘉峪關魏晉墓出土磚畫煎餅圖
漢代沒有明確的文獻記載說到煎餅,但是餅是有的,其中應當有煎餅。例如我們知道高祖劉邦老家豐,那裏是有餅店的。那個地方靠近今山東地界,所以那餅店售賣的未必沒有煎餅。據《西京雜記》記載,漢高祖劉邦定都關中,跟著他到長安的老父太公思念故裏,悶悶不樂。劉邦令在驪邑仿故鄉豐地的街巷布局,為太上皇重築新城,將故舊遷居於此,太上皇這才高興起來。這是壹次非常成功的遠距離搬遷重建工程,煎餅店也隨著搬遷,總設計師也名垂青史了。
由漢代再往前溯,沒有發現煎餅存在的線索。不過再往前跨越三千年,到了史前時代,又有了意想不到的發現。在青海民和喇家村齊家文化遺址,發掘出4000年前的壹些窯洞式房址,有些房間的壹角用石板建有壁爐,這些壁爐應當可以用於烙餅。當時已經制成了小米面條,小米煎餅也可能有了。
考古證實,仰韶文化居民已經創制有烙餅的陶鏊,年代最早的餅鏊是在5000年前的遺址中發現的,是用陶土燒成的。河南滎陽點軍臺和青臺兩處仰韶文化遺址,發掘到壹種形狀特殊的陶器,陶土夾砂,上為圓形平面,下附三足或四足,底面遺有煙炱。發掘者稱這種器物為“幹食器”,以為是“做烙餅用的鐵鏊的始祖”,這推論是不錯的,它確確實實就是陶餅鏊,當時做成的也應當是小米煎餅。
古代餅鐺
北方壹些地區流行現做現賣現吃的煎餅果子,煎餅標準的煎鍋稱為鏊,面平無沿,三條腿,或就是壹塊方圓不同的平鐵板。正規的烙餅平底鍋稱為餅鐺,是煎餅、烙餅的利器。《說文句讀》說:“鏊面圓而平,三足,高二寸許。”可見鏊在古代,是專用於烙餅的炊器。
有鏊就有煎餅,由餅鏊的產生可以追溯煎餅、烙餅的起源。考古陸續發現壹些古代的鏊和鐺,除了距今5000多年的史前陶鏊,還有屬於遼、宋、金、西夏和元代的鐵鏊和銅鏊。
考古發現的煎餅鏊
煎餅是壹種面食,也是最有歷史感的面食。過去壹些學者認為古代中國的飲食傳統是粒食傳統,面食傳統起源較晚,漢代才較為普及。有人還認為面食技術是漢代自外域傳入的,這些說法顯然過於保守了。我們發現新石器時代就有烙煎餅的陶鏊,說中國古代面食傳統起源較晚的觀點不攻自破。
煎餅也是極有文化感的面食,可以充饑,還可以補天,可以陪我們度佳節,用處好大。煎餅也在不斷變化改良中,有新的樣子,有新的口味,它是我們飲食中不可或缺的角色。古代不少特色食物都兼具滋養身心的作用,它們被分派到不同的節令中,如上元的元宵、端午的粽子、中秋的月餅、冬至的餃子、夏至的面,還有人日和乞巧的煎餅,文人情懷化作了全民情懷,這些食物也就化成了鮮明的歷史文化符號。煎餅是其中體量最大的壹個符號,正月初七別忘了吃,也別忘了補天。